明茨教授有一种独到的幽默。
去年,这种幽默曾使地球避免了一次可怕的灭顶之灾。当然,在建功的同时它也把地球变得形同永远消失。
事情是从体育场开始的。明茨教授和好友乌达洛夫都喜欢看足球赛,常为“河运队”狂热捧场,并美其名曰:老年怪癖。然而明茨教授的心,其实并不在球赛上头,而是暗地在做一种试验。眼看他很快就将获得诺贝尔奖了,可就在一次观看球赛时他又心生了一个念头。
那天教授与乌达洛夫一同来到体育场。不一会,空中突然低低地出现一团团云雾,有的降落在主席台上,更多的则飘浮于场地。有的球员被白色的浓雾罩得只剩腰部以下的半截身子,有的甚至只看得见双脚。
“往哪儿踢呢?”坐在教授身旁的乌达洛夫大声喊叫起来,“连门都看不到了,他该往哪儿踢呢?”
“守门员也同样看不见攻球。”聪明的萨沙·格鲁宾刚坐到乌达洛夫身旁,就搭上了腔,“他们条件是均等的,同处于一种预想不到的境况之中。”
明茨突然大声说教起来:“等着瞧吧,我们有一天也会如此表演的!真可笑!”他的声音特大,在场内是不会有人如此大声说话的。人们到这里来是为了看球,为了给自己喜欢的球队加油、助威的,而不是来听某人说教的。但是观众并没有咒骂明茨,只扭过头来看看,这位自普希金大街上来的秃顶教授到底在嘲弄什么……唉,算了,让他自我嘲弄去吧。
“你在干什么?”乌达洛夫问。
“我已经找到答案了。”明茨简单地回答。
“球赛会结束的,那时你再搞你的科研去吧。种菜还得分季节呢。”乌达洛夫劝阻道。
就在这时,九月的毛毛雨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朋友们都没带伞,好在格鲁宾有个斗篷,摊开来勉强可以够三人站立着遮挡。他们就这样继续观看着球赛。上帝保佑,雨水总算把云雾给冲散了,场上的一切又看得清了。最终还是“河运队”主场获胜。
赛后,三人走出体育场,随人群慢慢地走向公园出口,然后又一同顶着斗篷来到普希金大街16号住宅。雨虽然停了,但是人们还得跳过一汪汪水洼。明茨招呼朋友进屋喝茶。
没等茶开,乌达洛夫便打开了话匣:“你得说实话,明茨教授,这一次你给人类准备了什么礼物?”
“不是礼物,而是惩罚!”教授回答道,随即富有感染力地笑了起来,“他们深感遗憾,本来是想在我们这儿组织一次肃反工作人员比赛大会的!”
“请直截了当明说了吧,教授。”格鲁宾请求着,“不然的话,我们这些大老粗就听不懂你说什么了。”
“我说得已经够简单够明白的了!你认识萨维奇夫妇吧?”
“那还用问!”
“他俩真让我好笑!先是妻子万达上我这儿来。你们知道她求我做什么吗?她求我在他心爱的丈夫身上装一个窃听器。”
“她为了什么?”
“她怀疑丈夫有外遇,对方是一超市售货员,甚至丈夫还打算带她飞往巴哈马群岛去呢。”
“确实可笑。”格鲁宾说,“萨维奇已经六十多岁了……”
“年龄不碍事,我的朋友。”明茨接过话头。乌达洛夫忍不住笑了笑,须知,格鲁宾本人还不满二十岁呢。
“这就是使你觉得好笑的原因吗?”乌达洛夫仍觉费解。
“好笑的是,万达的丈夫萨维奇第二天也来找我,也同样要求在他妻子身上装个窃听器。”
“难道他也吃醋了不成?”
“比这还要更糟!她的财富没有给他带来恬静的生活。他以为她开超市赚得的钱都有意瞒着他,独自肆意挥霍,通通乱花掉了!可笑吗?”
“很可笑。”乌达洛夫表示同意,自己不再笑了。格鲁宾也一样。
明茨叹了口气,又说:“你们的幽默感也太差劲了。”
“这方面确实差。”格鲁宾承认。
“说实话,我从小就认识他们。”乌达洛夫说,“小时候我和萨维奇常一块去上学。”
“你想向我说明什么?”明茨为之一怔,“想说明人是不会变化的呢,还是跟你一块上过学的人都不会犯错误,不会有缺点呢?”
乌达洛夫无话可说。他的同班同学中,有一个当了团长,还有一个当了托木斯克州的州委书记,可到后来,两个都锒铛入狱。这说明什么呢?不好说。
“您在体育场的时候想出了什么绝招?”格鲁宾问。
“一个很可笑的念头而已。”明茨如实而言,“绝妙的念头,我决定满足他俩的要求。”
“装两个窃听器?”乌达洛夫问。
“我们在体育场看到了什么?”明茨两手手指交叉,操在背后,在朋友面前摇了摇光秃秃的脑袋,“我们看到了雾和人体的一部分。哦,我记起来了,类似的情景我今早在这间屋里也看见过。当时我在研究一种叫‘H-5’的病毒,那是一种基因畸变物。我是从禁城马拉霍夫加18区的一个小净湖里分离出来的。近四十年来一些秘密工厂和军事研究所都把核废料倒在那湖里。湖里有三种病毒能存活,其中一种的菌株就是‘H-5’的基种。我讲的这些,你们听得懂吗,亲爱的朋友?”
“不懂。你干吗给我们讲这些?”乌达洛夫说,“你要是讲别的事,我们就懂。”
“我这就给你们解释。这一发现对我来说,完全是偶然的。用‘H-5’处理过的物体,在相当程度上会消失……”明茨从椅子里站起身来,走向工作台,开始像盲人似的用手掌在台面上摸来摸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摸到了一件看不见的东西,用两个手指夹住,高高举着,大声欢叫起来,“你们看得见这东西吗?”
“看不见。”格鲁宾也提高了嗓门。
“难道还需要证明!这是一块帕子,今早上还是普普通通的。白天,我们动身到体育场去的时候,它就像雾里奔跑的球员那样部分地消失不见了。而现在呢,它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不可能!”乌达洛夫兴致来了,“这么说,那个数千年来使地球的精英们绞尽脑汁的隐身之谜今天已经像雾中球员那样解开了吗?”
“别那么激动,我的朋友,别那么激动!精英愿对什么都绞尽脑汁,可就没有尽力去思考‘H-5’的培养问题,没有尽力去思考‘隐身,第5菌株’究竟意味着什么。可你的忠实仆人我却对它绞尽了脑汁。”
“那就应当尽快公之于众。”
“为什么?”明茨教授微微扬起了左眉,“为什么,我的朋友?”
“为了让这种神秘的隐形力量成为……”乌达洛夫忽然顿住了。他的脑海中不断掠过各种各样日常和社交生活中利用这种神秘力量的方式,但即使在最佳条件下,这些方式又都是存在问题的。他的想像中出现了潜入工厂的隐身盗贼……但如果是相反的(正面人物)呢?
“如果是相反的呢?”明茨教授道出了乌达洛夫心里想的话,“假设盗贼夜里入室行窃,是吗?假设我们有隐身间谍,或者隐身中士……你喜欢的是什么人?”
“假如是爱国者,我就喜欢。”乌达洛夫坦诚而言,“但如果是普通人隐身,我就觉得不对头。”
“因此我不急于把妖魔放出来。”明茨陈述着,“还必须慎重考虑,再做试验。眼下我这里已经有了受试的家兔。”
“你指的是萨维奇夫妇吗?”
“不错,是萨维奇夫妇。起码是不会有害的,我给他们提供隐身帽,代替窃听器。”
“那他们会永远成为隐身人吗?”格鲁宾不无担心。
“按照我的计算,这种病毒的寿命在新鲜空气里只有三昼夜。这样萨维奇夫妇就连受惊吓都轮不上了。”
“三昼夜时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了。”格鲁宾低声嘟哝道。
当然,他说对了。
大家沉醉在欢乐之中,想像着互相猜疑的萨维奇夫妇处于何等可笑的境地,想像着他们因互不信任而受到的惩罚,想像着格鲁宾的朋友不听警告,而……
第二天明茨教授给萨维奇打了电话,约他中午12点见面。
尽管秋天的北风冷飕飕的,使人打着寒战,候鸟也在忙着南迁,但萨维奇赶来时,已是满身大汗。
“在哪儿?”他刚跨门就问,“她又是每晚12点才回家啦!满身散发着‘阿拉米丝’香脂味。我要的窃听器在哪儿?”
萨维奇仍在干药剂师工作,所以他仍保持着敏感的职业嗅觉。
“我有更好的东西给您,萨维奇。”明茨说,“我为您备制了一顶隐身帽。”
“别开玩笑!”药剂师气呼呼地说,“我都快精神崩溃了,受不了啦……”
“拿去戴上吧!”
明茨口气很硬。萨维奇不由脸色一变,顺从了。他伸出一只粗壮而长满雀斑的手,却无形中感到,手指已经触到了布料。啊,果真是隐形布料制的!
“戴上吧!”
萨维奇把隐形小圆帽抚摸了一会儿,戴到了自己头上,马上就转身去找镜子。
“不用找了。”明茨阻止了他,“隐身帽要过一段时间才会起作用的。到那时,您就会变成隐身人,就可以到处随意去跟踪您那位不忠的夫人了。但是,我还是想最后提醒您一次:自古以来监视亲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您最好还是去跟夫人推心置腹地谈谈,认个错,亲热亲热吧!”
“绝对不行!”萨维奇断然拒绝,匆匆而别,连对教授道谢一声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明茨心里挺不好受,他懂得人的谢意的价值。他苦笑了一下,就开始裁剪第二块布料,缝制隐形小圆帽,一边等待着顾客的到来。
顾客当然就是超市经理萨维奇夫人,万达女士。午饭后,她提前关店就赶来了。她没空手,带了两听绿豆罐头、一包“思蒂莫罗尔”。她一跨进门,就介绍说“思蒂莫罗尔”是一种香糖,但不含蔗糖,常嚼它可防龋齿,很有效的。
“听我说,万达·卡齐米罗芙娜。”明茨教授严肃地说,“我给您介绍一种东西,有了它您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跟踪您那不忠实的丈夫了。”
“究竟是什么呢?”
“瞧,您把这顶圆帽戴上。”明茨把一个伸开,然而看上去却是空空的巴掌伸过去,“很快您就会变成隐身人的。”
她比丈夫更具想像力,因而在一生中取得的成功也比丈夫大得多。她毫不迟疑地从明茨手中接过那顶隐形圆帽,戴到自己那浓密蓬松的黑发上。不用主人指点,她马上就找到了穿衣镜,站到镜前,两手叉腰,问道:“什么时间开始起作用?”
“傍晚。”明茨回答。
“那太好啦!”万达高兴已极,“我那冤家正好要洗澡去……嗯,这东西没有害处吧?”
“请放心,这是无害病毒。”明茨说。
“早先,人们还以为艾滋病毒也是一种无害病毒呢。”万达疑虑未消,“好啦,不争了,我该付您多少钱,教授?”
“凭您这份心意,我就够满足了。”
当天萨维奇夫妇两人各自都早早回到家里,因为他们都不愿在开始隐身时被对方看见。相见时两人都格外显得彬彬有礼,万达还特意做了碗美味汤。
“你今晚在家吗?”吃饭时,她问。
“说不准。”丈夫老实回答,“你呢?”
“跟你一样。”万达也如此回答。
趁妻子洗碗之际,萨维奇往洗澡间镜子里看去。他喜忧参半地发现,自己长着稀疏花白头发的头顶不知哪里去了。开始起作用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慢慢地在变:额头不见了,眼睛也随即消逝……现在用什么看呢?
“你现在还要长时间坐在那儿吗?”妻子在厨房里问。
“只坐一会儿!”
为防万一,萨维奇在头上包了一块毛巾,这样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撒哈拉大沙漠里的贝陀因人。他慌慌张张地走到过道里,随便编了个谎大声对妻子说:“我现在要出去半个小时,我忘了一本书在药房!”
门砰的响了一声,他已经在拾级而下。这之前,他把毛巾从头上解下来,放在过道的那张小桌子上。毛巾也在开始消失:病毒已渡过了适应期,现在已开始显身手了。
万达耸了耸肩。请吧,到药房去吧!她心里这么想着,但是约会嘛,你还早着呢。你还要回家来打领带,顺顺那两根少得可怜的毛发。而我,现在正好准备一下……
她来到浴室,照照镜子。样子非常可怕,她要不是一个意志坚强的女人,早就被吓得昏倒了。原来,她的头上半部已经完全没有了。也就是说,她的头是从鼻子的下半部开始的。从原先的额头看去,看到的只是浴室的墙壁和洞开的室门。
上帝保佑,万达心想,好在他出去了。不然,我只有半个头,那就有好戏看了。他准以为我着魔了,马上去呼叫“急救中心”……看来小帽子真的起作用了!
万达睖眼看着隐形分界线在渐渐地往下移动。在她思考的同时,病毒已经蔓延到她的上唇、牙齿、脖子……万达觉得,她没有必要老站在胸镜面前,可以去看看电视新闻。
她坐到电视机前,看了10分钟电视,又回到了浴室。一直到她看到自己的手没有了时,这才匆匆来到穿衣镜前。
情况如果不算可怕的话,那也起码算得上可笑:万达现在只有腰以下的半截身子了。明茨真棒!一定要给他送份厚礼!
正当万达看着自己身子剩余部分在消失而着迷的时候,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萨维奇回来了。
绝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无头无身的双脚!
万达跑出浴室,轻手轻脚地溜进厨房,绕到桌后,这样从门那里就看不到她的脚了。
万达感觉得到,萨维奇走完了过道,就要进房间了。可是她没见萨维奇进房间。接着她感觉有人进到房间里来了,可是房间里见不到萨维奇。
万达把目光移到自己脚下,地板上看到的只是一双靴子,脚已不见了。万达脱了靴,小心翼翼地来到过道里。那里依然见不到人,只感觉到有人在呼吸。
无论多么离奇,无论是此时此刻还是嗣后,万达都不曾想到萨维奇也成了隐身人。而萨维奇同样也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妻子也跑去找过教授。
万达终究害怕起来,房间里明明有人,可什么人都看不到。她穿好靴子,跳到楼梯间里。这时她才松了口气,决定到药房去。要是在那里,或是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丈夫,那就悄悄地盯住他不放。
与此同时,萨维奇比妻子早几分钟完全变成了隐身人。他回到家里,没见到妻子,疑心就更加重了。难道她趁他不在之机,又跑去找野男人去了?
萨维奇也像妻子一样来到街上。他思量着,妻子会到哪个朋友家去。由于他被疑心困扰,竟然没有发现,过道里他刚才放毛巾的那张小桌子也不见了。
隐身的萨维奇沿街而行,寻找着妻子。
隐身的万达朝药房走去,寻找着丈夫。
萨维奇不在药房。万达就悄悄走近人群,偷听他们的窃窃私语。观察他们的约会和依依离别,心里觉得满有意思。尽管她没找到萨维奇,但有机会窥探到别人的隐秘世界,还是很值得的,结果她竟把丈夫给忘了。她对自己副手拉依斯佳的盯梢跟踪可算得上这离奇故事的高潮了。拉依斯佳跑去跟自己的恋人柯里亚金约会,万达一直跟到柯里亚金家里,甚至还同他们同坐一桌,听到了两人对她的诽谤。但是她并没有生气,因为她懂得,她对整个商店的员工,无论是一般的售货员、工人,还是会计、高级职员,都控制得很严,每天分分秒秒不断地严格监视……现在柯里亚金感情冲动了,搂住拉依斯佳吻起来,随后两人就上床……奇怪的是,此时此刻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万达却丝毫不感到羞耻。
萨维奇这时正在万达的熟人之间奔波。令他吃惊的是,万达手下的人都不怀疑他们是处在她的严密监视下的。奔波大约花了他三个小时,萨维奇始终没有找到万达。他感到十分意外,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任何一个可疑人的身旁,都没有万达。他还找谁呢!干吗找呢!万达不在了……
临近9点,他才打道回家。他在街上没精打采走着,疲惫不堪。
万达这时也正从对面朝家走来。家已近在咫尺。这是一幢私宅,房屋很结实,三道窗户临街,还有一个由栅栏圈围着的小花园和一个棚子。
萨维奇从南面走来,万达从北面走来。他们本应当在家门口相碰。 但这时萨维奇发现,他们住宅原址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万达从另一个方向也发现同样的结果。
当然,萨维奇哪里还记得他把已受病毒感染的毛巾放在过道里小桌子上的事来。他心急火燎,以为房子是被火烧光了,或是像轿车那样被盗走了。他急匆匆地奔过去,不料撞到了栅栏上,痛得大声惊叫。
万达就站在一旁,惊讶地看着那取代房屋的空空黑洞。当他听到丈夫的叫声时,就问:“萨维奇,是你吗?”
萨维奇答:“对,是我,就是我……”
半小时后,愤怒的萨维奇夫妇出现在明茨教授的屋里。他们怒不可遏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到处撞碰着。实验器皿、书籍掉落一地,桌椅也被掀翻……
“您究竟对我们干了什么?”萨维奇呵斥道,“谁让您夺走了我们的住宅!”
“我先父给我们建造的房子,不是给您来摧毁的!”万达也凑上一把火。
缩到角落里的明茨教授忘了一条简单的真理:夫妻可以成仇,互相辱骂,甚至残杀,但只要他们面对的是共同的敌人,那他们就必然联合起来,同心协力去消灭敌人。这是宇宙的生物规律。
“你们的房子没有出问题!”明茨力图辩解,“完全好好的。”
“您的病毒已经把它吞食了!”
吵闹声传遍了整幢房子,乌达洛夫径直推门而入,说道:“有什么不好呢?隐身主人,隐形房子!满可以写一本长篇小说嘛!”
这话惹得萨维夫妇更加愤怒,但乌达洛夫并不感到内疚,又说:“萨维奇、万达,很抱歉,我卷进了你们的冲突里来。你们俩互泼脏水,表现出对家庭不应有的猜疑,你们应当为自己的过错而受到惩罚。但惩罚又是如此的轻,你们应当为之高兴才对!”
“就是嘛!”明茨趁机说道,但仍不敢从角落里走出来。
“但如果情况永远如此呢?”万达问。
“哦,不会的。”明茨放开嗓门,“我向你们发誓,我已做过多次试验,病毒在露天条件下只能存活三个昼夜!”
公开的战斗到此结束。为了解决隐身人的饥肠问题,乌达洛夫上楼端了一大盆面条。他看着面条从盆里爬出往下掉,餐叉在空中动来动去,心里好生奇怪。起先他还以为,面条会顺食道落下去,但是他想像中的情况,什么也没有发生。病毒鼓足了劲,就会迅猛异常地行动。病毒正值兴旺期。
饭后,万达决定上浴室。她信任明茨,但疑虑也和希望一样同在。她在浴室里脱下衣服,试着把裙子搓洗了一下。这一搓一洗,裙子有一部分居然显现出来了,但是当万达洗澡的时候,病毒又恢复如前,一切又都看不见。万达返回丈夫身边,流着眼泪承认,自己试图洗掉病毒的努力已经失败。
“病毒是搓洗不掉的。”
当然,这时谁也没有想到,已经有多少病毒在搓洗时流到了城市排水网道里去了。
乌达洛夫和教授好不容易才说服隐身夫妇回家去睡觉,当然他们也对萨维奇夫妇的要求作出了承诺,答应一块儿送他俩到家,并在家里作好安排。
打他们身旁走过的路人都很惊奇:看到的明明只是两名中年男子在边走边谈,可听到的,却清清楚楚是四个人的话音,而其中一个还是女人的呢。
乌达洛夫懂得,即使萨维奇夫妇在骂人,也不应当责备他们,因为他们现在正生活在恐怖之中。万一病毒永远消除不掉呢?试想,你和心爱的丈夫一块走着,可他实际上并不存在,只有他的声音,天知道从何处传来。你匆匆赶回家来,怎么也不能相信,家宅也同样不复存在。事物的一半在有形的世界里已经变得无形。请尝试一下在隐形物质世界里成为隐形人的滋味吧!
萨维奇顺着话音摸到了妻子的肩膀,再顺摸下去,终于握到了她的手掌。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地走着,宛如一对受惊的孩子。当然,这一点教授和乌达洛夫是想像不到的。
当四人到达已见不到的萨维奇住宅时,情况看来比一小时前还糟。不仅房子没了,周围的花草树木也没了。原来是园地的地方犹如黑漆漆、空洞洞的深渊,连街上的路灯也照不见那黑洞的尽头。隐形病毒已逼近了邻居,屋里灯光明亮,透过明净的窗玻璃,看得到准备就餐的一家人。但是侧面的墙壁已经不见,而目前围桌就餐的人只不过是下一步被吞食的目标。这一点明茨教授本人也未曾料到。
乌达洛夫抑制住了自己差点爆发而出的惊叫,但万达怎么能抑制呢!
“走吧。”明茨喊着她,“别怕,这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您前面是坚实的土地,再往前,就是您心爱的家了。莫埋怨,莫害怕,大步往前走啊!”
“不行!”万达仍在反驳。
“只要我们进到里边,一切就会好起来的。”教授仍在耐心地劝说着她,并伸手在半昏暗中摸索。当摸到万达时,他就轻轻地推着她的脊背。他感到吃惊,这么热呼呼的脊背竟然也会隐形!万达紧紧地拉着丈夫的手,没有放开。乌达洛夫殿后。
迈出头几步比什么都艰难。乌达洛夫觉得,在这匿迹的深渊上方迈步,就如同在三层楼高的玻璃板上行走。要学着适应,不能往下面看。但乌达洛夫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因为几度“哎哟”的痛苦叫声伴随着身子碰到栅栏的撞击声同时传来。
随后算轻松了些。现在大家都用手往前摸索着,已经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了。现在萨维奇的手指已经在自己无形的裤兜里摸到了钥匙,随即取出,另一只手又摸到了看不见的锁孔。锁开了,轻轻一推,看不见的门便嘎吱响了一声,门终于打开了……
萨维奇走进家中,就有一种空间狭小、墙壁在移动的感觉。过道狭窄,两人只能放开手,挤在一起走,这时他们沉重的心情总算放松下来了。
进入房间后,明茨建议道:“今晚早点安歇。望你们今后坦诚相待,如果你们当初不想方设法对自己的生活伴侣盯梢的话,你们就不会有今天这种尴尬的局面了。”
“怎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万达叫起来。
“真是这么回事吗?”萨维奇也同样叫了一声。只有这时,他们才认识到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愚蠢。
“唉,请原谅我……”萨维奇真心地说。
“道歉的话,留着以后去说吧。”明茨打断了他,“我和乌达洛夫该走啦。你们躺下睡觉,交换一下自己的感受吧。”
“您说什么?”万达突然感到受了侮辱,“您不该要我们当着全市人的面脱衣服呀!”
“市里的人是看不见你们的,也根本不会想到你们!”明茨说,“晚安!”
他和乌达洛夫用手摸索着离开屋子,出了院门。
“但是,您保证这一切都会过去吗?”万达在后面大声发问。
“后天就没事了。”明茨再次保证。
“不能提前一点吗?”
“我们是跟大自然作斗争。”明茨回答,“非一般等闲之事。”
万达将信将疑,不再吭声。
明茨一把将乌达洛夫拉离那黑魆魆但仍充满话音的地方。他已经意识到,邻居及其房屋现在已经有一半被病毒吞食了。他们应该尽其所能去查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迅速地走在街上。
“当着他俩的面,我不能说,”明茨主动承认,“我惊惶极了!”
“我简直就被吓坏了!”乌达洛夫也有同感。
“说不定明后天我们整个古斯里亚尔就可能全部消失。”
“人们没有丝毫思想准备,惊慌即将开始,牺牲自然不可避免。”
“你可别那么紧张,乌达洛夫。现在先上我家去,坐下来把一切好好地分析一下。”
遗憾的是,他们已来不及分析了。因为当他们走近普希金大街16号宅院时,16号房屋也已经不见了,那地方也现出了黑魆魆的深渊,而且已漫及左邻右舍。乌达洛夫心有余悸地摸索着,走到自己家门前,原来是他的家的那地方现在只有一点雾蒙蒙的余光。起初他犹豫不决,而后才终于意识到,世界已在消失,惟有那灯光尚未熄灭。
明茨和乌达洛夫站在街道中央。
“那儿有我的家人,”乌达洛夫绝望地说,“他们可能会碰得遍体鳞伤。
“应当立即采取行动。”明茨终于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乌达洛夫本想仔细听听,明茨有何高招可以抵抗病毒。可他举目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原来他面前站着的已经不再是明茨教授了,而只是教授的右半身——他的左半身已经被病毒遮没。
“你也正在消失。”乌达洛夫说。
“这以后再说吧,”明茨说,“我们得马上跑到地区无线电台去,向人民作个交待。”
可那里的值班员任乌达洛夫怎么说也不放他进去,而当1/4可见的明茨出现时,他立刻被吓昏过去。乌达洛夫趁机跑上楼,向台长急切地说明了来意。台长也不情愿,直到1/8可见的明茨教授到来,台长方才同意播放他们的特别通告。
乌达洛夫和明茨教授轮流播讲了一整夜。一个消除隐形病毒的临时指挥所也宣布在广播电台正式成立。至凌晨时,消失的城市已不止古斯里亚尔,还有沃洛格达,而且隐形病毒已开始悄悄地逼近奥地利。几个小时后,整个世界完全消失,古斯里亚尔便成了公认的世界首都,因为消除隐形病毒的指挥所就设在那里……
然而主要的问题还不止于此。
虽然,明茨和乌达洛夫向世界播发了无线电通告:“……我们虽然无影无踪,但我们仍旧是人!”但是,无论乌达洛夫、明茨,还是俄罗斯政府却不知道,才过了几个昼夜,地球就面临了一次更为可怕的灭顶之灾。原来银河系有一个正慢慢死亡的灰色行星,其万恶的统治者在银河系作恶多端,一心想主宰整个银河系。他一直把地球视为首敌,正亲率强大舰队以高速逼近地球,欲把地球一举消灭,可恶棍们始终无法找到地球。
根据一切资料、一切星系图和潜入地球的间谍提供的情报,地球本应处在电脑所计算确定的地方。但凶残的首领及各舰长面对黑魆魆的宇宙深渊,用尽一切手段察看了一遍又一遍,都看不到地球的任何踪影。于是他们把间谍和提供情况的其他人统统处死,把“说谎”的电脑砸烂,还把储备的酒精和麻醉品全部销毁。随后,这群狂怒的恶棍便掉头驶向茫茫的宇宙。由于他们气昏了头脑,整个舰队都冲进太阳,在高温中灰飞烟灭。从此,在全宇宙范围开通了一条通往和平与进步的大道。
两年后,乌达洛夫飞到了银河系中心,在那里他才得知了地球幸免过一场劫难。
萨维奇两口子日子过得比往常融洽了。明茨教授已不再受良心的折磨,他把盛病毒的试管全部交给了联合国。现在地球上已不存在战争的可能性了,怎么能跟看不见的敌人作战呢?靠触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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