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冲 译
1
帕弗雷什医生醒来,是在内联器呼叫他去指挥舱的10秒后。
到了指挥舱内,帕弗雷什看见了领航员包埃尔面前显示屏上一颗行星硕大的映像。透过幻梦般的气旋,看得到青绿色的斑斑点点。
“有什么情况?”他低声探问。
“我们要接纳一名病员。是紧急要求。”包埃尔回答。
船长离开了操纵台,对帕弗雷什指指专供船长坐的旧圈椅。其实他自己从来不坐,可作为主人,必定请进入指挥舱的人坐下。“跌落在圈椅上”,意味着一次并非总是愉快的严肃谈话。
“您坐下,请念念,基地发来的。不错,很简短,但您能理解。”
帕弗雷什到圈椅上,朝显示屏转过去,只见那上面映现出电文:“第14基地致‘谢格扎’号宇宙飞船。特急。克列赖纳行星上的科学考察站要求医疗支援。除了你们,扇区内没有任何别的飞船。盼告有无可能。”
第二份电文:“第14基地致‘谢格扎’号宇宙飞船。特急。回答您的询问和克列赖纳行星的联系时断时续。详情不明。这里告诉您的科考站的呼号。如无法给予医疗支援请告知本基地。
第三份电文来自克列赖纳行星:“很高兴接上联系。有一些病员。斯特列史尼医生本人病势沉重,撤离为妥。科考站有小型救生飞船。我们可轨道上迎接。”
在下一份电文中,克列赖纳行星通知了接头的时间与位置,然后出现一节与帕弗雷什直接有关的内容:“……答复您关于其他病员情况的询问我们这里可进行治疗。我愉快地接受派一位医生来的美意。我们正在复杂的环境中工作。情况介绍由小型救生飞船捎去。”
“假如你犹豫不决,我很愿意代你前去,”包埃尔插话,“其实我的相貌蛮像个医生。作为医生,你这外表不够沉稳。”
“小型飞船什么时候到来?”帕弗雷什问。
“今晚22点。”船长回答。
“斯特列史尼医生患什么病?那个星球上是怎样的复杂环境?”
“半小时后我们将再次联系。你走后,米洛施在这儿对付得了吗?”
“夏天他进修过。况且我们这儿设备好,又和基地保持着联系——遇到疑难问题,随时可以请教。我要在那里待多久呢?”
“两个月左右。”船长估量着回答。如果情况不妙,科考站就得撤回。
2
一得悉小型飞船已从克列赖纳行星升空,帕弗雷什便快步走向过渡舱。把病员抬下,让帕弗雷什上去,预计得6分钟。领航员包埃尔走在后面,推着箱子,内有药物和科考站所需的其他物品。包埃尔羡慕得出声嘀咕。米洛施紧跟着出来。
“如果出现什么情况,他会协助你的。”帕弗雷什安慰米洛施,并不回过头去。
“谁?”
“你的病人,斯特列史尼。他也是医生。”
……舱门往旁侧移去,两个身穿磨破的蓝色工作服的人,把担架抬进来。这时,帕弗雷什看一眼就明白了,这位医生还无法马上苏醒,就轻声提示米洛施怎样替他治疗——
多层绷带上有一道宽缝,那是眼睛,还有一道窄缝,那是嘴巴。两眼睁着,似乎受惊而呆滞不动。人好像死去的样子。帕弗雷什伸出手掌,在他的双目上方移过去。绷带中间,眼皮眨一下。这人感觉到了帕弗雷什的手势,但又陷入了昏迷。
3
身材魁梧的吉姆在驾驶飞船。他脏得不可思议。虽然另一个瘦小的也挺脏的。
“我们脏得跟野人似的,对吗?”吉姆扭过头来。他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在黄褐色的脸庞衬托下,如同细瓷做的一般。
“我叫列斯金,”瘦小身材的半躺在圈椅里,睁开双眼,“很高兴认识您。”
“病人的情况怎么样?”帕弗雷什询问。
“个个不同,”吉姆回答,“摩波尔德断了一条腿,大塔妮娅在发寒热。其他人也病病歪歪,没有身强力壮的。”
“那么你们两位呢?”
吉姆放开操纵盘,把袖子捋到胳膊肘以上,露出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仿佛手臂挨过一斧头似的:“寒热病我也已经得过两次。”
“吉姆,你别吓唬医生。”列斯金叮嘱。他嗓门大得怪异。
“下了飞船,我就替您看看。”帕弗雷什许诺,“过两天连伤疤也不会留下。”
4
列斯金开导般地对帕弗雷什说:“年轻人,别随口打包票。”
小型飞船静止不动了,圈椅再次紧贴住脊背。帕弗雷什摸着胸前的扣环。
吉姆说:“好运气,正下着蒙蒙细雨……”
帕弗雷什困惑不解,下小雨算什么运气好呢?
“您别急,”列斯金对帕弗雷什说,“有人来接我们。”
帕弗雷什刚往外跨一步,列斯金伸手拉住他,不容违拗地带他走向一辆越野车。车门大开着,前面站着个男孩,脸上也涂得脏兮兮的。但列斯金把帕弗雷什拉进越野车——里面很大,很舒适,像一座屋子。
吉姆和男孩费劲地把大箱子推进车门。他们匆匆忙忙。列斯金在开启着的顶棚窗旁边坐下,看着外面,默不作声。
货装好,人也坐好了。男孩原来是司机,回过头来对帕弗雷什说:“医生,您好。我是小塔妮娅。”
哦,是女性。
小塔妮娅猛然发动了车子。猝不及防,帕弗雷什的脑袋差点儿撞上大箱子。
5
越野车驶过一块小小的平地,急遽地刹车。窗外的光线起了变化,泛黄而有暖意。
“总算到了。”小塔妮娅欢呼一声。
“请你们托住大箱子,”吉姆说,“如果我们已到了家,却还摔坏什么东西,那可太遗憾了。”
大家让帕弗雷什头一个走出车外。
越野车是停在车库内的。车库修建得很牢固,犹如堡垒,门关着,里面灯光明亮。
越野车面前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乌黑的短发卷曲而轻柔,额发覆盖住前额,小脸蛋,尖下巴颏儿,大眼睛,丰润的嘴唇,唇角微翘。她浑身上下分外整洁,没有半点尘埃。
“您好,我叫尼娜·拉芙娃,是科考站站长。您将住在斯特列史尼医生住的单间。请稍作休息,然后和我们一同用餐。”
屋顶上咔啦啦一阵乱响,犹如巨石崩裂,电灯闪烁不定。有一只灯泡啪的一声炸裂,碎片纷纷洒落。大家呆住了,等候着。崩裂的声响不断传来。
“我讲过多少次,应该把屋顶漆成墨绿色。”列斯金说。
“别说风凉话。”尼娜打断他。
帕弗雷什注意到,小塔妮娅的额头上贴着阔阔的护伤膏。他提出建议:“请来找我,否则只怕会化脓。”
“我这伤口已差不多愈合了。一般说来,伤疤能让考察人员增添荣耀。我完全不明白,尼娜为什么要用额发遮住前额,不愿让人看出被蝙蝠龙抓破留下的伤痕。”
6
“半小时后吃午饭,”小塔妮娅对帕弗雷什说,“我们刚才走过食堂的。您这儿过去的第三个门。”
“谢谢,可诊疗所在哪儿?”
“尼娜全会告诉您,您不必为病人担心。柜子里有斯特列史尼医生的东西,您尽管使用。”
小塔妮娅走了。帕弗雷什把小包解开,取出肥皂、牙刷。蜂窝状的泄水孔周围,有一群小虫子在蠕动,状如黑蚂蚁。帕弗雷什用水流把它们冲掉,洗过脸,走到窗前,透过窗棚可见小山坡。科考站就建在山岗顶上。稍远些,灰绿色的、寂寥的平地向天际伸展。远看,薄雾氤氲中,能看出另一座山岗。3公里外,有条河在平原上流淌,倒映出瓦灰色的、闪亮的云朵。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来,万物便投落清淡而朦胧的影子。科考站前,小平地空荡荡的。
房间留存着斯特列史尼住过的痕迹。几本书,一些散开的纸页,还有几卷底片,放置在桌面上。肮脏的、折拢的连衣裤扔在屋角,简易床倒铺得很平整。
桌上的纸页间有一本绿色封皮的厚厚的簿子。帕弗雷什翻开看看。斯特列史尼原来不仅记日记,而且全部手写。帕弗雷什不由自主瞟过头两行:“我的日记不具备科学或文学价值。这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种梳理思想的方法……”
帕弗雷什合上记事本。没有谁给他读这些文字的权利。
此时帕弗雷什才发觉,已经过去了40分钟。糟糕,恐怕大家都已聚集在食堂里了。帕弗雷什照照镜子。医生必须给周围的人们做出表率:头光面滑,服装挺括,精神焕发。这时,传来了枪声。
科考站震颤了一下,有人在走廊里奔跑,然后复归寂静。
7
食堂空无一人。大家离去得匆忙——干净的盘子放在桌上,锅盖边沿还在冒热气,椅子被移开,有一张已歪倒…… 帕弗雷什侧耳倾听,随即离开食堂,沿着长廊走向车库。 科考站并不大,可显得很庞杂。这是因为拥有许多门、大小过道、实验室、库房和小单间。帕弗雷什终于在一扇最大的、他以为是通车库的门前停住。门关着。帕弗雷什用足力气,把门撞开。估计错误,原来走出这门就是走出科考站。一股温暖而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帕弗雷什听到空气中充满着嗡嗡的虫鸣声。他抬脚往外跨,但立即被人粗鲁地一把抓住肩头,拉了回去。
列斯金把门关紧,他毫不客气地诘问:“您发疯了吗?
“对不起,我还不了解这里的生活习惯。”
“如果再这样不了解,您在这里待不久的。”
这个列斯金已梳洗干净,50岁模样,挺气派,脸上皱纹好深,似乎上帝使用的并非刻刀,而是凿子。
“您至少会使整个科考站里到处都是蚊子,”列斯金继续说,“弄得不巧,会让所有的人传染上寒热病。您自己头一个病倒。请不要生气,您会习惯的。
通车库的门原来就在近旁。
“请进,”列斯金已心平气和,“他们马上就过来。”
车库里没人,越野车不见了。列斯金快步走向车库大门旁的开关闸。
“医生,您别害怕。”他预先提醒。
帕弗雷什不知道自己会害怕什么。他朝墙壁走一步,以防万一。
在渐渐敞开的车库大门外,露出了越野车圆形的车头。越野车缓缓行驶着进入车库,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它拖来的平板车上装有硕大的灰色动物躯体,耷拉着两大张海船风帆似的黑色皮革。
一个又大又黑的影子倏地遮住亮光,便立即有枪声震响。不知是谁拉上了开关闸,大门紧闭,仿佛截断了喧哗和骚乱。
“都在这里了吗?”尼娜问。她脸上蒙着一层面纱,手里拿枪。
“都在了。”吉姆一面从越野车上跳下,一面回答。
小塔妮娅走近灰色的动物躯体,踏上一只脚。
她的护伤膏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前额沾满血污。帕弗雷什朝着横陈在地的怪物走去。这是一头蝙蝠龙。脑袋好大,不小于1米。黄色的獠牙闪闪发亮,玻璃似的眼睛吓人地瞪着,黑色的风帆原来是翅膀。
帕弗雷什旁边站着一个人,个子不高,谢顶,脸上一团和气。
尼娜:“认识一下吧,这位是廖波尔德,我们的地质学家、地震学家。”
廖波尔德皱着眉。他靠一条腿支撑着全身的重量。
蝙蝠龙的翅膀底下露出一只脚,光爪略弯,状如土耳其大曲尖刀。
尼娜说:“这只蝙蝠龙我们要请帕弗雷什医生解剖,弄清楚它的组织结构。”
说着,尼娜望望帕弗雷什,想让他明白,这便是他的任务。
“这并非绝无仅有的吧?”帕弗雷什问。
“越野车驶进车库时,我们战斗的敌方是什么?”小塔妮娅为帕弗雷什连这个也不晓得而面露惊讶,“正是它的同类呀,它们将凶狠地报复我们。”
仿佛为了证实她的话,屋顶上又传来一阵喧响。屋顶震颤不已。吉姆握紧拳头,列斯金拔出手枪。大家抬头仰视,只盼着屋顶不要塌陷。一道天光穿过露出钢筋的豁口,照射下来。微弯的黄色爪子,在纸板似的钢筋中折腾。帕弗雷什细细观察着。
8
吉姆接通了消防水龙带,一股高压水流冲向屋顶上开裂的口子,迫使猛禽仓皇逃离了。
尼娜说:“今夜必须修补好屋顶上的豁口。有没有志愿者?”
“我干得了,”吉姆自告奋勇,“不用你们搭手。”
“我帮你—把,好吗?”帕弗雷什问。
“您得摆弄这东西。”尼娜指着地上的蝙蝠龙说。
“请多加小心,别染上什么病。”列斯金预先提醒。
“现在都回食堂吧,”尼娜嘱咐,“继续吃饭。”
帕弗雷什利索地为小塔妮娅处理好伤口。小塔妮娅以同样的坚毅,忍受住疼痛,忍受住帕弗雷什的责怪。同时,她讲述着:“死了的这一头相当小,它有妈妈。那蝙蝠龙妈妈很快就会到这里来找我们的。蝙蝠龙凌空盘旋,酷似老鹰。它俯冲下来,如同巨石,转眼就到眼前。假如你身穿黑色或墨绿色衣服,或许尚可躲过一劫,倘若在它看来是鲜亮的斑点,那就好比斗牛眼前的红布了。我们连脸上也涂得脏兮兮的,那是迫不得已呀。”
“难道不弄脏就绝对不行吗?”
“我们又不会画脸谱。宇航服太亮,老穿着也不行。脸上蒙一层面纱倒可以,尼娜正是这样做的。不过这里气候闷热,蒙着面纱工作,只有她吃得消。”
9
“我们好像特地吓唬了您一回,”尼娜抱歉地说,“这不是一颗行星,简直是一个噩梦、一部科幻小说,神秘莫测。”
“年轻的科学考察人员丧失了生命安全的保障。”吉姆支持尼娜的看法。
“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蝙蝠龙呢?”
“我们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第一支科学考察队只字未提蝙蝠龙。我琢磨他们的营地在海岸线上,动物区系不同。那时正逢雨季,大雨如注,从早到晚下个不停,这些猛禽都躲进窝里了。”
“雨季刚一结束,气候渐渐暖和。我和尼娜准备外出转转。我钻进越野车,她搬着仪器。至于她是怎么机警地感觉到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尼娜突然飞快地冲进来将车门‘砰’的关上。蝙蝠龙在车子顶棚上搅得嘣嘣乱响。尼娜,你记得吧?……”
“行了,”尼娜等小塔妮娅讲完往事便说,“帕弗雷什医生已亲眼看到蝙蝠龙。我们还面临着其他问题。最好现在就一并介绍。蚊子是第二个问题。比蝙蝠龙更棘手。不像蚊子,简直是魔鬼。嘴长1厘米,任何织物都刺得穿。太阳刚下山,它们就出来叮咬我们。被叮咬了,就会发寒热病。这些天,大塔妮娅躺在诊疗所里。我们正是过着这样的日子——白天有蝙蝠龙,黑夜有蚊子,而白天黑夜我们全得照管仪器……”
“您别以为我们在抱怨生活,”列斯金说,“困难处处有……”
“我倒没这么想……”
“请等一下。换个角度看,您可能低估这儿存在的问题的严重性,因为我们常常以轻松的口吻讲述严重的情况。”
“他不会低估的,”小塔妮娅代帕弗雷什回答,“他在思考怎么摆脱。”
帕弗雷什来到车库时,蝙蝠龙已被搬到地面——皮膜的翅膀展开,尖利的脚爪搭在肚子上,龇着牙的嘴朝天大张。
帕弗雷什进入工作状态。到午夜,他疲乏得似乎搬运了一整天的石头。
“把心脏也放进冰箱,”帕弗雷什嘱咐吉姆,“然后我们来看看胃。”
吉姆顺从地把装着重达10公斤的心脏的塑料袋搬进仓库。
帕弗雷什发觉蝙蝠龙的胃里除了10多颗石子外,几乎空空如也。他宣布一个工作日结束。
他和吉姆一起洗淋浴,使劲地擦洗,要从身上除掉蝙蝠龙的气味,可事倍功半。
“蝙蝠龙几乎不吃什么活物,”帕弗雷什说,“我没有开玩笑。”
已经困乏不堪,帕弗雷什走进单间,倒头就睡,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10
“早上好,医生。”吉姆说。他站在帕弗雷什的床边,微低着头,因为不管在何处,这个高个子都得稍稍低头。
“我睡了很长时间吗?”
“7小时。昨天做了那么多工作以后,睡的时间不妨再长一些。不过,我和小塔妮娅打算去树林里,我想你可能感兴趣。我们顺便把蝙蝠龙的残骸运出去。要不然,恶臭实在让人受不了。”
在食堂里,帕弗雷什看到了大塔妮娅。她昨天发高烧的痕迹消失了。见到帕弗雷什,她满面春风,爱说爱笑。带小圆点的连衫裤工作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很淡雅。
“哦,大名鼎鼎的斗龙士,您好!”大塔妮娅招呼,“对了,您看见斯特列史尼医生的记事本吗?里面应该有些记录。”
“我看到了。但未经允许,我不能细看它的内容。”
“斯特列史尼不会生气。您准能发现用得着的资料。他的某些思考,也许可以帮助您解开谜团。”
11
吉姆把放置着蝙蝠龙残骸的板车挂在越野车后面,他们便载着这堆残骸驶向垃圾坑。看不到其他蝙蝠龙。小雨下个不停。蝙蝠龙不喜欢这种阴雨天。
然后,越野车顺着山坡往下,驶到河畔。帕弗雷什坐在驾驶越野车的小塔妮娅的旁边。
“这里飞禽走兽多吗?”帕弗雷什探问。
“很少。”小塔妮娅回答。
越野车碾过倒地的粗树干,在河岸旁停住。这里,小河把山坡冲刷掉一些,形成深坑。
吉姆头一个下车,说:“我要在这里忙上一阵,你们如果有兴趣,到周围转转吧。不过得多加小心。”
帕弗雷什和小塔妮娅沿河往下游走了数米站住。此处水流明净、湍急。帕弗雷什看见地上有一绺白毛,便捡了起来,说:“您说这里飞禽走兽很少……”
“这是土拨鼠掉的毛。您把蝙蝠龙开膛破肚,还真有一手,仿佛一辈子干的就是这个。”
前面,林中草地上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上空,不见活物,一无所有。嘈杂的声响来自地面。
不知是什么硕大的动物,肉被啃掉一半,骨架的上方,有两只不大的飞禽在争斗;一头强壮的多足动物紧紧咬住残骸的颅骨,同时用脚扯下绺绺白色的颈毛。
“这只是一只土拨鼠罢了。”
“我以为土拨鼠是小小的。”
“有大有小,不咬人。”
他们往回走。吉姆正站在越野车旁边。雨停了。
“快一点!”他大喊,“蝙蝠龙飞来了。”
帕弗雷什抬头望去。就在云团底下,一头蝙蝠龙正缓缓盘旋。大家赶紧钻进车子。在拉上顶盖门时,帕弗雷什再次朝上看看。蝙蝠龙依然在盘旋,看上去很平和,不凶猛。
12
越野车驶近山岗时,天完全放晴。
车子驶向车库的大门,帕弗雷什等不及了。他打开顶盖门往外一跳,到了泥地上。
“我来开门!”他大声告诉吉姆。
“往后退!”吉姆吆喝一声。
帕弗雷什感到被尖利地叮一下,又叮一下……还没入夜,蚊子就来了。帕弗雷什站住,挥手赶蚊子。
吉姆喊叫着什么。
帕弗雷什明白,该躲进车库。他抓住门把手,往一侧拉。越野车的发动机隆隆震响。帕弗雷什抬头望去。
蝙蝠龙正向他直扑下来,如同石头坠落。
他及时倒向一边,四肢着地,摔倒在墙旁。蝙蝠龙探出脚爪,在离地1米处,如同响板,“嗒”的扑击一下。它明白,两只爪子间并没有攫住这个人温热的、美味的躯体。正在此时,越野车冲到了墙跟,蝙蝠龙没辙儿了,只得往上飞去,同时“诅咒”着人们的配合紧密。
车库门大开,列斯金跳出,帮助帕弗雷什躲进建筑物。紧接着,越野车也驶入了。蝙蝠龙用尖喙啄得大门斑痕累累。
“注意,”列斯金说,略带责怪意味,“雨季结束,蝙蝠龙活跃起来,我们中的有些人却喜欢讲述自己怎样成为活动目标,挺来劲的。”
“祝贺你们经受了一次战斗洗礼。”尼娜走到跟前说。不愧为女站长,她沉稳而关切。
13
帕弗雷什洗手洗脸,面额上贴了护伤膏,坐到桌后。他拿起斯特列史尼的记事本,掀开又合上,得跟尼娜谈一谈。
就在这时,仿佛窃听到他的想法似的,尼娜走了进来。
“我没打搅您吧?读过斯特列史尼的记事本了吗?”忽然,尼娜望着地上。蚂蚁般的小虫子在跑动,连成一条黑线。
“我昨天已经看见,它们匆匆忙忙去洗脸盆那儿饮水。”
“我过来,是突然想到,刚来这里的人应该能够以另一种目光看待我们遭遇的不幸——我们的想法老化了,打不开思路。”“会不会无意中激怒过蝙蝠龙呢?”尼娜看着蚂蚁爬行的路线。“必须查清楚它们是怎样潜入科考站的。哦,帕弗雷继续谈吧……我们怎么可能激怒蝙蝠龙呢?”“动物世界中不存在无缘无故的侵犯行动。”“然而它们偏偏专门和人作对。”“可能是您没有发觉。它们也进攻别的什么动物吧?”“昨天您检查过它的胃。”“尼娜,你在这里吗?”是小塔妮娅站在门口。她的工作服上,挂着用蝙蝠龙的牙齿串成的链子作为装饰,怪吓人的。“列斯金到处找你。”
“我这就去。”尼娜说。
帕弗雷什独自留在屋里,重新掀开斯特列史尼医生的记事本。他读到第5页,才看见和当前事件有关的文字。
雨季即将结束。该行星理应排演种类颇丰之动物.我们轻率、喧闹,不谙当地情况,可能于不知不觉中,做出侵犯它们之事。今晨大塔妮娅在观察,欲建一座废料坑,只因科考站的部分废料难以消除,而须设法掩埋.大塔妮娅素来率性行事,满足于仅挖一深坑.我理所当然地诘问:“深坑之上,密封顶盖何在?”……数天后,斯特列史尼所担心的事情不幸发生了。
今日我遭蚊叮。严格地说,此非蚊子,乃是一种酷似地球上之蚊子的昆虫,故无须另取新名,称为蚊子亦未尝不可。我立即提醒尼娜,务必采取措施,以防蚊群肆虐.我着重指出,此吸血小虫如果侵入科考站所在之山岗,其他嗜血虫豸极有可能也紧随而至……
3天后,廖波尔德患上寒热病,接连3天哆嗦不止。斯特列史尼医生也和病较量了3天。幸亏这病魔并非凶顽得非置受害者于死地不可。一周内——在科考站的所有工作人员(包括斯特列史尼本人)都曾病倒的一周内,他的记述全部是有关蚊子的内容。
蚊群栖息于离我们不远处,日落后飞出,可见,对温度变化反应灵敏。稍有闲暇,我将去寻找它们的老巢。
这想法,他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因为蝙蝠龙出现了,比蚊子厉害得多。在记事本中,这位医生努力探求某种逻辑、联系。他写道:“一头蝙蝠龙追赶廖波尔德,直到对方躲进建筑物仍不罢休。它竭力要闯进门,把人抓出去……”
帕弗雷什没有察觉小塔妮娅怎样走了进来。
小塔妮娅凑近他的肩背,和他一同看。直至饰物——那串蝙蝠龙的牙齿,在帕弗雷什的耳朵上方互碰,“丁”的一响,医生这才发觉有人。
“医生,我也有自己的观点。”
“请讲讲看。”帕弗雷什合上记事本说。
“毫无疑问,蝙蝠龙不欢迎我们。您知道为什么?大约10年前,有一个星际探险队飞到这里,不是我们,是另一支队伍,是一些同样由类人猿进化而来的人。这些外星人非常憎恶蝙蝠龙,搜寻窝巢,用小锤子敲碎蝙蝠龙的蛋。蝙蝠龙的记忆力特别强。因此它们认定如今是仇人再次到来。这个观点有说服力吧?”
“那您的建议呢?”帕弗雷什反问。
“暂且不妨四肢着地,匍匐而行,寻觅营地的遗址。”
“为什么要四肢着地,匍匐而行呢?”
“让蝙蝠龙不把我们当成人呗。”
帕弗雷什立刻意识到玩笑中隐藏着令人感兴趣的观察与思考:“有道理,蝙蝠龙向我俯冲的时候,它的爪子‘嗒’的一声,互击一下,是在过高的地方!”
小塔妮娅忽然跑掉了。帕弗雷什又一次掀开记事本。
我认为起伏的山岗,每个所占的空间不大,并且是稳定的,而蚊子的飞行距离也不远……入暮,难以入眠,因最能使人辗转反侧的,正是面临的难题。此时,想象力不受白天日常现实生活之羁绊,突破逻辑的框框,提供一些若在白天会显得荒诞不经、幼稚可笑的答案……我的脑海中浮动着克列赖纳行星往昔的形貌。我们习惯于将理智赋予周遭的世界,其实当前的世界是遥远的洪荒时代的延续。那时,无论森林、峰峦、海洋或太阳,都有生命,大多凶暴而险恶,少数善良,这影响到初民的思想、语言,使他们疑惑不解。世界尚来受人支配前,往往与人为敌,由另一种智慧所控制,驱使骤雨、暴雪、狂风、干旱和猛兽,向人袭击……那么这克列赖纳行星呢?在蝙蝠龙和蚊子具有针对性的凶狠背后,是否深藏着某种敌对的智慧呢?我们肉眼所见的仇敌——善于叮咬的蚊群,只是进行复仇的工具而已……
14
食堂里,小塔妮娅正讲得起劲:“……我驾着越野车出去,驶向小平地,把毛毯顶在头上,钻出车门,跑过一片开阔地。蝙蝠龙在空中盘旋。”
“不是盘旋,是俯冲。”列斯金纠正她。
“列斯金从天文观察所的窗内看到这一幕,他慌得忘记门在哪里,翻出了窗口,”小塔妮娅继续说,“可我爬了回来。他救美不成,没精打采。”
“显然,”帕弗雷什接过话头,“您是要弄清楚蝠龙会不会袭击爬行动物。您装成爬行动物的样子。”
“医生您好聪明。”
“它们会袭击的,”吉姆补充,“好就好在并未成功地证实它们不袭击爬行动物。否则,我们就得四肢着地,以爬代走喽。”帕弗雷什坐到尼娜旁边自己的位子上。
“您注意到小塔妮娅爬行了数米,随后及时返回吗?还有,注意到蝙蝠龙在她头顶上方双爪使劲一合,但没攫主吗?”尼娜轻声细语地问。
“正是这样!”小塔妮娅耳朵灵,听见了,点头回答。
“反正我很气恼,”列斯金表示,“小塔妮娅粗鲁地破坏纪律,导致的结果只能是蝙蝠龙把我们通通消灭。”
15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到了美妙的时刻——蝙蝠龙已准备打道回府,而蚊群尚未上岗。科学考察站空落落的。大家急急忙忙外出工作,要把被迫窝着的时间补回来。
在大门口,帕弗雷什追上吉姆:“带我去看看洞穴吧。”
“什么洞穴?”
“斯特列史尼医生观察到,蚊群从一些洞穴内飞出。”
“瞧。”吉姆在山岗的斜坡旁站住。
这土坡上布满了直径约30厘米的洞穴。
“这地方还栖息着什么动物吗?”
“土拨鼠,雨季住洞穴,到了旱季便搬进树林。它们不咬人,用尖喙拨挖泥土找虫子。其实也不妨称为食蚁兽,它们的确吃蚂蚁。你观察吧,我走了。”
帕弗雷什在洞边守候着。细雨蒙蒙,蝙蝠龙是等不来的。周围有些蚊子在飞舞,但为数不多。
一个黑黢黢的洞里,似有大股水气冒出,盘旋上升,顺着风热,呈扇状散开。帕弗雷什凝神细看,蚊群!成千上万,离开窝巢,出来寻觅袭击的目标。
蚊子对人的体温感觉灵敏。它们改变飞行路线,企图品尝帕弗雷什的血液。
两分钟后,帕弗雷什返回科考站,身上沾满蚊子。他打开淋浴器,用高温的水冲刷它。
帕弗雷什把3只蚊子完整地保存下来,放进小盒子,带回单间。他卸下防护服,掀开小盒子,静观其变。蚊子如同一架架歼击机,毫不含糊,径直冲向伸来的手臂,紧紧叮住。帕弗雷什眼看吸血者由于吮入了他的血浆而身体逐渐膨胀,一只接一只腾空而起,飞去寻找合适的场所休息。它们选中了床和洗脸盆之间的墙壁,哦,有一只蚊子笨拙地想要飞起来,但力不从心,跌落到地上,死了。过了几秒钟,第二只第三只蚊子,也跌落死去。无须化验分析,也已可知,蚊子是吮吸了帕弗雷什的鲜血,中毒而死的。互不侵害与食用的法则(这与弱肉强食相悖,是生物学上的一大发现!)在这颗行星上是否普遍适用呢?
16
帕弗雷什需要土拨鼠。小塔妮娅自告奋勇,为他抓到一只。
土拨鼠侧身躺着,气息奄奄。椭圆形躯体,短脚爪,尖喙,白色鼻脸。有些蚊子在土拨鼠的身体上方乱飞。
两小时后,土拨鼠死了。它百病缠身,衰竭而亡。帕弗雷什未能救它一命,但验过它的血液和胃中残留的食物。它终究为人类做出了贡献。
17
帕弗雷什搀着廖波尔德,让他用一条腿跳着,来到门口。门外,探照灯的强光冲着眼睛射来。
“站住!谁跨前一步——性命难保。”吉姆高声喝住他们。
吉姆的声音从探照灯光背后的暗处传来。整块小平地被黑色的、波动着的“毯子”所覆盖。似乎大地张开所有的毛孔,放出无数蚂蚁。
“这种情况如果持续不断,”列斯金说,“科考站就不得不撤走了。”
乍看混乱一片的蠕动中,让人感觉到存在着次序和意图。整个蚂蚁的海洋正逐渐移向山岗一侧。
传来小塔妮娅的声音:“真想弄明白,这是暂时现象还是永远这样了?”
“暂时现象。”帕弗雷什说。
此刻,蚁群加快行动,瀑布似的从被照亮的圈子里朝外漫溢。不一会儿,平地上只剩下蚂蚁的后卫部队在蠕蠕而动,渐渐消失。
18
次日早晨,小塔妮娅问帕弗雷什:“您需要用越野车吗?”
“我刚想跟您提出这个要求。”
小塔妮娅驾车,双手用足力气,但却并不怎么熟练。越野车蹦跳着,乘坐的人没有撞缺胳膊碰坏腿,算是奇迹了。
“据我理解,”列斯金说,“我们正驱车去看看蝙蝠龙的栖息之所,也就是直捣老巢。”
帕弗雷什这才注意到列斯金随身带着手枪。
“我没要求携带武器。”帕弗雷什说。
“可是医生,您无法猜准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切身经验提醒我……医生,您真的认为蝙蝠龙不会袭击我们吗?”
“不仅是我一个人。尼娜也这样认为。人类罪孽深重,只有不懈地努力才能赎罪。有位哲人讲过:‘人所到之处,大自然变成背景。’我们基于自身的利益,精心地改变这背景,而不为大自然着想。我们消灭了大量活的生物。其中的一些已灭绝。”
“我们愿意不触犯它们,”小塔妮娅解释,“然而它们一直在触犯我们。请小心,又要跳了。”
越野车又蹦跳一下。
“我们遵循古老的、呆板的规矩思索和行动,”帕弗雷什继续发挥,“一旦受到冒犯,我们便像猎人般复仇心切。”
小塔妮娅截住他的话头:“复仇心切的只有列斯金一个人。他不信能同猛禽和平相处。”
“我就是不信。”列斯金固执地表示。
车子越过宽宽的河床,爬上岸,缓缓地顺着斜坡行驶,把一些大树甩在后面。
“往山岗上开吗?”小塔妮娅询问。
“已经到了?”帕弗雷什惊讶地反问,“那最好驶向高处,不过尽量别引起注意。”
“那就只能迂回行驶,”小塔妮娅说,“不过跟走直线登上山岗相比,喧声可能更大。”
“没关系,你做主就是。”
车子从灌木林中穿越,隆隆作响。光线亮了些。越野车开到了一块平地上。车窗外可见小斜坡,散布着土拨鼠的洞穴。车停了。
“差点儿压上一只土拨鼠,”小塔妮娅说,“蠢东西跳出来,就在车头上,不懂交通规则。”
帕弗雷什从侧面的窗子望出去,见离车5米远的一个洞里,探出一副狭长的白色鼻脸,乌黑的小眼睛委屈地望着车子。它那长鼻子,由于沾满蚂蚁而变成黑色。土拨鼠吃午饭受干扰了。
“瞧,”小塔妮娅惊叫一声,“两只小东西!”
林边草地上,有只土拨鼠匆匆忙忙地正在把两只小土拨鼠往洞里撵。小东西反抗着,想溜走。最后,家长成功地把它们赶进洞去,并用身子挡住洞口,露出了撅起着的圆形的白色臀部。
“继续往前开吗?”小塔妮娅问。
“对,它们并不惧怕我们。到山岗平坦的顶上去吧。”
原来,那儿有上百只土拨鼠,它们一看见越野车,便后肢撑地,直立不动,然后要么撒欢似的跑开,要么缓缓走远,保持着尊严。
越野车翻过山岗,在一大块光秃的平地边缘停住,那里长着一棵硕大的、被风吹歪了的树。
19
平地一片空寂,但曾经适合栖息——随处可见纠结的枝条、球状的蝙蝠龙粪便。
“巢穴。”列斯金意味深长地说。
“把手枪藏起来吧。”帕弗雷什对他说。
“我不会无缘无故开枪的。”
“你们瞧,”小塔妮娅招呼,“那边,大树底下。”
树根间有个用树枝遮掩的土坑,坑里有3只蛋,每只蛋的直径约半米。
“小塔妮娅,把车子开到那边去。”列斯金嘱咐。
“您想干什么?”
“医生,您不要干预!否则,您的宠物——凶恶的猛禽,将永远威胁着人们。只要有机会减少这些畜生的数量,我们就应该当机立断,毫不手软!”
“请努力克制,设身处地,为这颗行星上的飞禽走兽想想,然后在它们的世界里发现一种公正性。”
“并非在它们的世界里!是在我们的世界里!我们必须使它变得适宜于居住,我们的安全不受威胁。”
“列斯金,你这样说于事无补。”吉姆指出。
天文学家把手枪垂下,一场冲突避免了。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小塔妮娅先开口。
“我们取一只蛋,好吗?要是不取,博物馆会责备的。”
“可以。不过,下一次吧,好不好?”帕弗雷什以商量的口吻说。
越野车朝大树驶去。列斯金沉静地端坐不动,避免和帕弗雷什四目相遇。帕弗雷什把身子探出车窗,抬头仰望。空中什么也没有。他跳出车门。列斯金跟着下车。
帕弗雷什拿起最近一只蛋。这蛋沉甸甸、湿漉漉的。他把蛋递给吉姆。
“多么可爱的蛋!”小塔妮娅从越野车顶上的窗子探出上半身。
一只小土拨鼠不慌不忙,沿着平地朝大树走来。它的尖喙伸在前面,脚掌张开,一副好奇心极强的神态。
“我们把它也带走吧!”小塔妮娅喊一声。
帕弗雷什朝小土拨鼠那边刚跨出一步,忽然呆住……
有一只灰色的蝙蝠龙,跟在小土拨鼠后面,摇摇摆摆,大大咧咧地朝大树走来。它漠然地朝越野车瞥了一眼……
“上车!”帕弗雷什以为列斯金正站在背后,便招呼一声。
帕弗雷什抱起小土拨鼠奔向越野车。他恰恰错过了列斯金对着逐渐走近的蝙蝠龙的脑袋举枪射击的瞬间。
关键时刻,偏偏没有人阻止他。帕弗雷什正把小土拨鼠交给还没来得及躲进车去的小塔妮娅。吉姆正在车里谨慎地放置蝙蝠龙蛋。帕弗雷什以眼角余光瞥见,列斯金瞄准蝙蝠龙,发疯似的开枪……而在空中,另有一只蝙蝠龙,犹如巨石坠落般俯冲……
帕弗雷什驱动越野车,急速地冲去,要遮挡在蝙蝠龙和列斯金之间。他眼前相继闪过乌云、树干、倾斜的土地、黑色的翅膀……千万别让列斯金被啄伤……杂沓的声响……吉姆跃出车门……小塔妮娅帮着他,把天文学家的身躯拖进越野车,两只蝙蝠龙的脚爪在钢板上敲打得嘭嘭响……
接着,周围一片寂静。
“我必须……”列斯金忽然坚定地说,“保护帕弗雷什……”声音中断了。
20
此时,用越野车载送列斯金到科考站太冒险。他失血过多。帕弗雷什竭尽全力,给他包扎。
越野车开到林边停住。列斯金被搀扶到草地上。医生和小塔妮娅留下照看他,吉姆驱车去取些外敷内服药。还有强心针,以便确保列斯金能乘坐越野车返回科考站。
“您不要生他的气。”小塔妮娅坐在帕弗雷什身旁,双手抱膝,“他是为了保护您。”
帕弗雷什正托起列斯金的胳膊,给他号脉:“我没有生气。小土拨鼠怎么样?”
“在车里,它倒好,根本不知道是它惹的祸。”
“小塔妮娅,你可知道,我们的科考站可能将搬到这里?”帕弗雷什问。
“在河岸上吗?那挺好哎。但为什么要搬呢?”
“我讲个侦探故事吧。反正侦探故事都不必以大侦探的独自结束。”
“大侦探,请讲吧。”
“你提出过一种解释:曾经有外星人来过这里,激怒过记忆力特强的蝠蝙龙。我解剖一只蝙蝠龙,它的代谢特点决定了它不能以人为食物。我还弄清了猛攻人们的蚊子并不能吸食我们的血液,否则会死去。关键的一点,是蝙蝠龙或蚊子仅仅在我们这山岗的范围内疯狂地行动。在林子里它们就不这样了。”
“于是出现一种新的解释。”
“没错。蚊群从来是循着体温飞去——那是土拨鼠的体温。蝠蝙龙是把我们当成了它平时猎取的对象。”
“蝙蝠龙打算抓获我的时候,为什么它在离地1米的高度用脚爪使劲扑击呢?若非是我四肢着地,匍匐而行,而蝙蝠龙也跟着失误?还有,它们为什么攻击色彩浅而亮的目标呢?再者,我们的山岗上并没有土拨鼠!”
“正是由于没有了土拨鼠,我们才成了蚊子进攻的目标。可见,存在着微型的生态环境。一座山岗就是一个稳定的生物社会。蚊群栖息于土拨鼠的洞穴,吸食它们的血液。蚊群也是土拨鼠所需要的,很有可能,它们捕食蚊子的幼虫,也起到控制蚊子数量的作用……蝙蝠龙与土拨鼠等为邻,并非不获得利益,然而它们是极其认真地守护着对方。它们所捕食的,是体质衰弱、动作迟钝的土拨鼠。蚂蚁过度繁殖,大举入侵,成了我所目睹的这个世界里刚出现的一个细节。我们从天外飞来,在一座山岗上安营扎寨。正值雨季,行星上的生活停滞着。我们着手修建屋舍、填平洞穴,土拨鼠或者死去。或者逃进树林。那儿没有它们吃惯的食物,于是也逐渐死亡。你带回的那只土拨鼠,它患多种病,奄奄一息。蚊子在进化的过程中已习惯于叮咬‘自己的’土拨鼠。土拨鼠缺失,它们就循着体温飞来,吸食我们的血液而导致丧命。蝙蝠龙失去世代相传的栖身之所。它们倒是乐意换个山岗,然而每座山岗都有一群蝙蝠龙占据着……”
尾 声
在帕弗雷什接替斯特列史尼医生的10个星期后,“谢格扎”号宇宙飞船驶向克列赖纳行星的轨道。它应该放出自己的载货小飞船,为科考队送来物品。
尼娜和帕弗雷什站在遮棚底下,躲避灼热的阳光。
“斯特列史尼就要痊愈返回了。”帕弗雷什说。
“你和他共事,互相配合。我们一起逐渐融入这个不太和谐的大家庭吧。”
“谢谢。我不在,你们也将取得同样的成果。”
来自“谢格扎”号的载货小飞船,在阳光下熠熠闪亮,徐徐降落于林畔草地。取名为“西塞罗”的土拨鼠受惊地把鼻脸紧贴在尼娜的肚子上。
小飞船的舱门敞开,斜坡板伸向地面,包埃尔出来了。由于阳光强烈,他眯缝起双眼:“帕弗雷什,你晒黑了,像在疗养院里!”
康复的斯特列史尼医生紧随在包埃尔后面。他立刻抬头仰望天空。
“不会马上看到蝙蝠龙的。”尼娜告诉他。
土拨鼠西塞罗壮壮胆,跑到包埃尔跟前,伸出脚掌,似索要的模样。这些日子,它实在被宠坏了。
“小塔妮娅,你多多照料土拨鼠吧,”帕弗雷什嘱咐,“有的就要添后代了。”
“帕弗雷什,别难过,”尼娜说,“我也会关心的。今后的日子里,没有这些土拨鼠陪伴,您将寂寞难耐吧?”
“这是土拨鼠?”斯特列史尼问,“原先还没机会凑到近前看它们呢。”
“不准死乞白赖地索取东西,”尼娜冲着西赛罗说,“否则蝙蝠龙会飞来把你叼走的。”
高空中,太阳光令人目眩。一只蝙蝠龙在盘旋,对人,对土拨鼠,丝毫不加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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