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灵的杰尔明想着自己的妻子,不免忧心忡忡。
近来杰尔明的妻子有些精神恍惚,也许是因为一段时间来发生的事件吓坏了她,虽然杰尔明也曾疑心妻子在他上饭桌前偷吃了晚饭,但他不敢肯定。
杰尔明深信妻子不过一时糊涂,精神迷乱只是暂时,毕竟没有什么事实可以证明她不是个正人君子。只有加拉一类人才会想出诡计,变着戏法偷鸡摸狗,多吃多占的。一个人不可能与狼一同生活多年而不沾染些狼的恶习。但杰尔明夫人可不是这样的人。
突然,“笃!笃!笃!”响起了三声敲门声。
来人正是加拉。她走进门来,低垂着头,面容黑而憔悴——当然她依然是漂亮的。
杰尔明一本正经地说:“向你问好,夫人——”
“他们到这儿了!”加拉打断问候,急切地说。杰尔明眨巴着眼睛,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求求您,”她哀求道,“救救我,狼来了!”
“离开他们就行了,夫人。”杰尔明口里这样简短地告诉她,心里想的却是如何驳斥她,只是没说出来,“好啦,有什么狼的新闻?”
加拉神思恍惚,在女主人的椅子上坐下。“我们逃走了,”她含糊不清地说,“格伦逃离五戒监狱后,让我跟他一起走。我们走了一天的路,到了一个距惠灵很远的地方,停下来休息。就在那里,我们看见了飞行器,先生。”
“飞行器!”杰尔明皱起眉头,“夫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可不能说瞎话。”
“我看见了的,先生!里面还有人,其中一个又到这儿来了。
他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来找我,我差一点就逃不出来了。我害怕!”
“没什么好怕的,正好让我们看看。”杰尔明一字一顿地说,那口吻一如教训小儿。但他内心其实已难平静。“狼”这个字眼激起了他的恐惧与愤恨,让他坐卧不安。对特罗派尔事件他还记忆犹新。毫无疑问,特罗派尔是一只彻头彻尾的狼。因为他早有所怀疑,所以特罗派尔事件就加倍印证了他的怀疑。是他延迟了揭露这个人类公敌的时间。每当想起这事,他就感到内疚不已,悔恨万分。
“把发生的事都一字不漏讲给我听。”杰尔明急切地说,不安之情溢于言表。他已经顾不得什么体面。
加拉顺从地讲了起来:“晚饭后我正要回家,帕芬夫人——您知道,自从特罗派尔先生——我丈夫出走后,帕芬夫人就留我在她家——”
“我知道,你和她住在一起。”
“是的。帕芬夫人告诉我,有两个人来找过我,还说他们言语凶狠。我就警觉起来。回到家后我躲在窗后往外看,果然发现了那两个家伙。其中一个就是我见过的飞行器上的人!是他们带着我丈夫飞走了。”
“这事态严重,”杰尔明满腹疑惑,如实地表明了他的担忧,“你就是为此才跑到这儿来的?”
“是的。但他们已经看到了我,先生!我想他们一定会追来。
你得保护我,除了您再没有别人能救我!”
“如果他们真是狼,”杰尔明平静地说,“我们就大喊捉狼。好啦,夫人您请留在这儿吧。我出去见见他们。”
突然门外响起了毫不客气的敲门声。
“晚了!”加拉惊恐万状地大叫起来,“他们来啦!”
杰尔明礼貌甚周,说了些“寒舍破败清贫,不胜惭愧”的客套话,并拿出家里所有食物款待来人。总之,是接待陌生客人的礼数。
来人却言语唐突而又缺乏风趣,但他们多少还是按规矩寒暄了两句。他们能做到这一点已委实不易,杰尔明真该抬举他们。当然这比他们咆哮吼叫更让杰尔明警惕。
杰尔明也认识其中一人。
他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搜出了这人的名字,叫亨德尔。就在特罗派尔行将做骨髓奉献但又给脱逃的当天,这人在惠灵露过面。他向许多人,包括杰尔明本人,打听过特罗派尔的情况。那天出事多,杀人,捉狼,超度,把杰尔明闹得晕头转向,但他还是注意到了亨德尔的粗俗和少教养,并为此纳闷不已。
现在他不再感到纳闷了。
由于此人还没有如特罗派尔偷面包般明目张胆的可怕行径,杰尔明也就暂时忍着,没有大喊捉狼。如何对付这两个家伙看来还挺棘手。
“加拉藏在这幢房子里。”亨德尔的同伴生硬地说道。
杰尔明尽力挤出些卑微、含糊的微笑,没有言语。
“我们想见她,杰尔明,事关她的丈夫。他——呃,他和我们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发生了一件事。”
“啊,是这样,同流合污。”
亨德尔的同伴涨红了脸,看了看亨德尔。亨德尔高声说:“可以这么说,因为他的确是只狼,但他已经失踪了。这下你可以不必再为此操心了吧。”
“他失踪了?”
亨德尔恼怒地说:“不仅他一个,我们一共有四五个人失踪了。
有一个叫英尼逊的,也失踪了。我们需要帮助,杰尔明。我们要调查特罗派尔的情况——尽管我们不知道这一系列失踪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毕竟是自特罗派尔开始的。我们想和他妻子谈谈,找到些线索。因此请你叫她别躲在屋后,让她出来一下好吗?”
杰尔明身子发抖。他埋头用手指拨弄着那只曾经属于前太平洋舰队海军陆战队员乔·哈特曼的手镯,以掩饰他一时的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也许您说对了,也许加拉是和我妻子在一起。如果是这样,她不至于害怕她丈夫的老熟人吧?”
亨德尔尖酸地大笑起来:“我们比她更害怕,杰尔明。让我告诉你些情况,刚才我给你提到一个叫英尼逊的人也失踪了,那英尼逊也是狼之子,一只地地道道的狼。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此看来——”他突然打住,瞥了一眼他的同伴,咂了咂嘴唇,吞下了后半句话,然后改口说,“他是一只狼,你以前听说过狼也有被超度的么?”
“超度?”杰尔明扔下手镯,“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叫起来,完全失态了,“噢,不。超度只可能降临那些进入禅定状态、彻底超脱的人们,这一点你该清楚吧?我是清楚的,我亲眼目睹过。狼是根本不可能——”
“可至少有五只狼被超度了,”亨德尔阴沉着脸说,“现在你该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吧,这是大灾难!特罗派尔被超度了,是我亲眼看见的。第二天,英尼逊被超度。一周内,又有另外两三个人也被超度。我们来到这里,杰尔明,并非因为我们喜欢你们这些人,也并非因为我们乐意上这儿来,而是因为我们被这一系列事件吓坏了。我们想要做的就是和特罗派尔的妻子——我想也包括你——谈谈,和所有认识他的人谈谈,希望能找到些线索,或者线索的线索,看看能否揭开其中的秘密。超度也许是你们这些人一生的最高追求目标,可对我们来说,它无异于一种变相的死亡,而我们是不想死的。”
杰尔明弯腰拾起他心爱的手镯,漫不经心地扔到桌上。此时,他心事重重。
他终于开口说:“这事真有点蹊跷。我也告诉你们一桩怪事吧。”
亨德尔点了点头,显得有些失意和愤怒。
杰尔明说:“自从特罗派尔这只狼逃走后,我们这里再没有超度发生过。但老有气眼出现,我亲眼见过的。这现象——”他犹豫了一下,耸了耸肩,“这现象在城里引起很大的恐慌。我们一些修行最好的绅士已停止坐禅,他们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如此多的气眼,却无人被超度,这是有悖常理的。我们的道德行为准则也受到冲击,社会上世风日下,就连我的家里也——”
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当然我家里的事无关紧要。气眼光顾各家各户,四处显现,却没有一人被超度。为什么?与狼的超度有关吗?”他无奈地看着来客,似乎希望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我惟一清楚的是这现象很奇怪,因而我也感到心急火燎。”
亨德尔沉声说:“那就带我们去见见加拉吧,看看能否发现些情况。”
杰尔明点头同意了,他清了清喉咙,提起嗓子来,对邻屋的人喊道:“夫人!”
片刻,杰尔明夫人出来了,她显得神色忧虑。
“叫特罗派尔夫人出来好吗?”杰尔明对她说。
她妻子点点头,说:“她在休息,我这就叫她。”她转过身——“啪!”屋里突然响起一声闷雷。
四个人同时跳起来,惊得瞪大了眼,纷纷向里屋跑去。
是闷雷声。空气填补了一个虚空,一个加拉消失后留下的虚空。
这个有着狼的特性、并未坐禅的女人也被超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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