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攻克密支那 4





  缅北达罗。

  达罗镇位于达罗平原中部,背倚胡康河谷下门户孟缓城,与新背洋隔达克山脉相望。达罗平原地势开阔,四周有许多起伏的丘陵,是天然理想的防御阵地。日军第十八师团司令部原先驻在密支那,现在已经前移到达罗镇。由于达罗是拱卫孟缓城的屏障,因此敌我双方势在必争。达罗一失,孟缓便无险可据,盟军长驱直入,便可以直接威胁另一座被称为“胡康河谷上门户的”孟拱城。孟拱城距密支那仅六十公里,孟拱不守,密支那便岌岌可危,势必还将波及八莫、腊戌、曼德勒以及全缅甸……

  战争的多米诺骨牌一旦倒下,谁也没法阻止它的连锁反应。中缅印大决战的第一块骨牌就摆在达罗。

  公元一九四四年元月三日,过完新年的中国驻印军两个师分左右两路向达罗平原挺进,另一支从国内空运到兰姆伽的新三十师也提前结束整训,前出到新背洋担任支援。日军第十八师团摆出三个步兵和炮兵联队严阵以待,双方兵力基本相等。

  九日,战斗打响,双方炮兵均以猛烈炮火轰击对方。步兵短兵相接,互有伤亡,战斗相持不下。

  史迪威亲自乘坐双座炮兵观测飞机从空中观察了日军阵地。他发现日军把主力投入东西两侧,而后方纵深相当空虚,这说明田中新一随时准备投入进攻。由于受地形限制,中国军队的正面进攻一旦受挫,日军就可能乘机发动大规模反击。

  要打垮敌人,就一定要有一支坚强的突击力量撕开敌人防线,并向纵深突破,直捣达罗。

  日军师团指挥部。田中师团长俯在一架炮兵观测镜上观察敌情。

  田中新一,陆军中将,原任大本营参谋本部作战部长。因与原陆军大臣东条英机意见分歧,被借故调往缅甸作战。尽管他对东条内阁的独断专行和冒险战略有相当看法,但是作为军人,他还是毫无保留地服从命令,并随时准备为天皇和帝国利益效忠捐躯。后来他因缅北的失利被军事法庭追究罪责,判处死刑。

  一连三天,观测镜里的盟军阵地都出奇安静,丝毫也没有重新发动进攻的迹象。这一反常现象使师团长大大感到不安。

  侦察分队报告,盟军工兵正在达罗以北山区日夜开辟公路,并沿途加固桥梁。

  使团长头脑里立刻钻出一连串问号来。加固桥梁意味着什么呢?或者说,出于什么目的要加固桥梁呢?指挥部笼罩着一片不祥的沉寂。

  参谋长濑尾少将轻轻吐出两个字:

  “坦——克!”

  “将军,我们打过勃固之战。“一个年轻的联队长提醒道。一九四二年三月,日军在仰光附近的勃固曾大败英军第十七装甲师,此役至今令人记忆犹新。

  参谋长摇摇头。

  “你是说……诺门坎?”师团长问。

  空气凝固了。

  诺门坎,一个恶魔般的名字。它好像烙印一般给日本皇军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惨痛记忆。

  一九三九年五月,野心勃勃的关东军借口苏蒙红军侵犯“满洲国”边界,以三个精锐师团近十万人越过哈拉哈河,向外蒙古大举进攻。日军还采取先发制人的手段,偷袭了苏联境内的塔穆斯克军用机场,摧毁苏联飞机数十架。天皇为此下达敕谕称:日军战略目标是“试探苏联反应,如可能就占领蒙古”。(《昭和天皇史》)

  苏联派出当时任远东第一集团军司令的著名坦克兵专家朱可夫将军指挥这场边境战争。朱可夫把日军放进辽阔的诺门坎大戈壁,然后集中了四个坦克旅,三百架飞机和二百五十门大炮突然对敌人进行毁灭性打击。不可一世的日本官兵从未遇见过这样强大的敌手:天上机群呼啸,炸弹如雨点般倾泻下来;地上大炮怒吼,战场上硝烟弥漫。炮击之后,一幅更加让日本人惊恐万状的雄壮场面出现了——

  在无遮无拦的戈壁深处,在荒凉的河滩和沙丘的远方,飞扬的尘土好像漫天的乌云,气势汹汹席卷大地。数百辆苏联坦克摆出决战姿态,好像一条十公里宽的钢铁洪流,轰隆隆地扑向日军阵地,坦克履带横冲直闯,八五毫米坦克炮和七点六二毫米机枪把日军阵地打成一片火海。尽管日本士兵进行了顽强抵抗,但是无济于事,苏联坦克毫不留情地碾碎了日本士兵的精神和肉体,把日本帝国狂妄北进的野心埋葬在风沙茫茫一望无际的蒙古大戈壁上。

  战斗只进行了一周。

  五万名日本士兵为这场战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苏军总共伤亡不到三千人。诺门坎边界战争的直接后果是平沼内阁总辞职,日本天皇被迫在《苏日停战协定》上签字,并从此记取教训,不敢轻举妄动。

  历史总是无情地教训那些头脑发昏的战争狂人。天皇虽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是用白骨填平战争沟壑的却全是那些来自普通老百姓的日本士兵。

  我前面说过,我的不安分的父亲到了印度后曾经有个雄心勃勃的愿望,就是当一名坦克手,驾驶这种金属制造的庞然大物向敌人冲锋。然而宏愿未遂,他只当上了一名炊事兵,天天驾驶一辆CMC大卡车东奔西跑,为前线输送给养。由于他天生具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格优点,因此一到空余闲暇就同坦克兵打得火热,于是也就跃跃欲试地摆弄过几回坦克,并从理论上弄清了坦克的构造原理以及关于坦克战的许多战术知识。

  后来他同坦克的这种不解之缘果然使他在战场上大显身手,创造了一个终身难忘的奇迹。我认为这是运气,他说是缘分。

  神气活现的中国坦克兵驾驶的庞然大物全都是来自美国工厂的最新式产品。中国兵管圆炮塔长炮筒的大家伙M4谢尔曼(Shermen)式叫“大老爷”。因为“大老爷”战斗全重达三十五吨,像一座小山丘,且配七五毫米大炮一门,重机枪三挺。由于这种坦克火力强大,搭乘安全,中国步兵都愿意同它配合或跟在它后面进攻。扁炮塔短炮管的轻型坦克叫M24霞飞(Chaffie)式,昵称“小乖乖”,战斗全重只有十五吨,乘员二人。这种坦克的优点是机动灵活,时速高达六十公里,配备四0毫米机关炮一门,机枪二挺。由于“小乖乖”隐蔽性强,机动性能好,常用于单独执行任务和发起突然攻击。

  一月二十八日晨,浓雾刚刚散去,从新背洋起飞的大机群就开始对日军达罗阵地实施猛烈轰炸。

  八时左右,坦克纵队出现了。

  由二百七十辆坦克和九十辆装甲车组成的强大的机械化纵队沿着达罗河谷快速推进,发动机的咆哮好像经久不息的雷声在空旷的河谷中震荡。很快,钢铁洪流的前锋就好象一把尖刀插进敌人阵地,撕裂敌人防线,然后掩护步兵反复砍杀,并不失时机向敌人纵深突进。

  这是中国抗战史上第一场由中国人操纵的向日本人进攻的机械化战争。数以百计的坦克和装甲车猛烈地扫荡敌人的阵地和步兵,驱逐他们,追赶和碾压他们,把他们打得丧魂落魄。中国步兵紧跟在坦克后面,利用钢铁屏障的掩护,消灭敌人死角,占领敌人攻势和阵地。

  这是一场规模空前的现代化战争,现代化优势在中国人一边。一位笔名叫宁远的中央通讯社随军记者亲身经历了这场大战,在他的《缅北战地散记》一文中兴奋地写道:

  “……敌人开炮了,炮弹落在附近,溅起一阵阵烟雾和碎石块。双方步兵也在射击,机枪子弹打在坦克钢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好像夏天的疾风骤雨猛力敲打在铁皮屋顶上一样。

  “窥视孔里出现了我军阵亡士兵的遗体。他们都是几天前战斗中牺牲的。他们僵卧在尘土里,头上的绿色钢盔无力地耷拉着,猛一看仿佛还活着,还在匍匐前进。

  “我们坦克也开始还击。炮手每开一炮,坦克就剧烈颠簸,并且发出可怕的金属震响。很快,座舱里就充满呛人的烟雾,我嗓子眼火辣辣的,不由得大咳起来。突然,一发炮弹险些击中我们的坦克,火光一闪,窥视孔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一股更加辛辣的硝烟钻进坦克里,呛得我险些窒息了。幸好坦克很快冲出浓烟和黑暗,窥视孔里出现亮光,我们完好无恙,继续前进。

  “过了几分钟,耳机里传出呼叫:‘注意,注意,敌人“肉弹”出动!“肉弹”出动!’

  “我们的神经顿时绷得紧紧的,头皮好像通了电流,一阵阵发麻。‘肉弹’是坦克兵们给敌人‘战车敢死队员’取的绰号。敢死队员全都挑选最疯狂的法西斯分子组成,有士兵,也有下级军官,他们赤裸上身,身上捆满手榴弹或者炸药包,神出鬼没,到处伏击盟军坦克,跟坦克同归于尽。关于‘肉弹’的可怕传闻,最早始于上次缅甸战役的勃固,当时英印军的装甲师根本想不到日本人会这样疯狂,将自己的肉体当成活动炸弹,结果被炸毁大部分坦克装甲车。听说我们的坦克兵事前研究了对付敌人‘肉弹’战术的办法。

  “耳机里再次传来指挥员呼叫:‘各车注意,放慢车速,机枪交叉掩护。步兵跟上……’

  “果然,我看见左前方四五十米远的山坡上有人影在晃动,那是一群敌人。我们的机枪猛烈扫射起来,人影随即消失。但是没等我回过神来,突然从坦克右边的河沟里迅速钻出一个人来,是个日本兵,手里握着一只竹竿,竹竿顶端缚着一只大大的炸药包。日本人面色狰狞,脸扭歪了,幸好没等他靠近坦克,步兵的冲锋枪及时打断了他的双腿。我看见他在地上扭成一团,痛苦地挣扎着。‘碾死他!’驾驶员说。‘不行!他有炸药包。’车长话音未落,那个伤兵拉响炸药包自尽,巨大的爆炸将坦克震得直晃。

  “‘好险哪!’我叫出声来。

  “此后,接连出现的险情更叫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敌人不知从哪里扔来许多手榴弹,有的砸在车身,有的砸在舱盖上爆炸,坦克里充满金属响亮的撞击之声。幸好这种谢尔曼式坦克装甲较厚,一般手榴弹对它不起作用。有次我从窥视孔里看见两个穿衬衣的日本‘肉弹’正从侧面悄悄接近一辆‘小乖乖’,那辆坦克的编号是‘72’。没等我们的机枪掉转枪口,敌人就闪电般扑上去。随着两声巨响,‘小乖乖’瘫痪了,烈焰冲天,那种景象真叫人揪心。直到许久以后,我的脑子里都清清楚楚保留着这个印象:一辆燃烧的坦克,和坦克炮塔上那个大大的白色编号‘72’。

  “后来,我们的步兵终于冲上来了,敌人开始败退。我看见许多中国士兵猫着腰,边冲锋边射击,有的还回过头来亲热地向坦克招手。很快,我们又接到命令,坦克向达罗纵深开进……

  “这一天,我们把战线向前推进了十英里,敌人的防线完全被打垮了,我们付出的代价是损失了三十多辆坦克……”

  达罗之战持续了一昼夜。第二天天色微明,一队坦克冒着敌人炮火快速冲进了达罗镇,钢铁履带反复碾压了设在小镇上的第十八师团司令部,将日军师团参谋长濑尾少将及数十名军官碾成了肉泥。田中新一将军及时撤离了该镇,逃脱了性命,但是师团关防大印却落在中国士兵手中,因此达罗之战就成为第十八师团战史上的奇耻大辱。

  第三天下午,史迪威将军乘装甲车视察了战场。他看到沿途被摧毁的日军工事、暗堡、炮兵阵地以及被夷为平地的日军司令部,对中国军队的强大战斗力和坦克兵的出色成绩深表满意。

  达罗一役,日军第十八师团遭受重创,被迫撤退到孟缓。

  二月,驻印军在孟缓河谷再次重创日军,迫使田中师团长放弃孟缓,后撤到孟拱。中国军队采取迂回穿插和正面强攻相结合的战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筑路兵团紧随其后,及时把公路修到大军占领的地方。

  三月,中国大军终于走出低谷,走出以死亡闻名的缅北胡康河谷,把公路推进了大约两百英里,兵临孟拱城下。

  至此,中缅印大战第一阶段战役历时五个月,终于以日军失败告一段落。第十八师团伤亡近万人,失踪八百人。中国驻印军伤亡近七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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