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新背洋。
新背洋是缅北群山夹峙中一块小小的山谷平坝,呈长条状,距边境约七十公里。清澈的塔奈河好像一道护城壕从平坝边缘缓缓流过。新背洋扼胡康河谷出口,为驻印军入缅必经之地,由日军增派第十八师团第一一四联队驻守。
十月二十日上午十一时,前哨战在新背洋以西无名高地展开。新三十八师搜索连行进途中与日军一个大队猝然遭遇,双方立即抢占有利地形,并同时向对方开火射击。
按照以往的战场经验,日军一个大队(营)的战斗力往往相当于或超过中国军的一个团。河南战役,日军曾创下一个机动大队击溃汤伯恩一个师的惊人纪录。因此战斗一开始,日军并没有把区区一个连中国兵放在眼里。他们还是按照老一套战术,依仗人多,三面包抄,连连向中国军占据的无名高地发动猛攻。
但是这次他们没能如愿以偿。
搜索连是新三十八师的开路先锋,全连兵员三百余人,配备迫击炮十二门,反坦克炮三门,轻重机枪二十五挺。士兵清一色M4汤姆式冲锋枪。战斗一打响,该连即沉着应战,将敌人放入射程内,充分发挥火力优势予以杀伤。当日本士兵端着三八大盖气势汹汹扑上来的时候,冰雹般的迫击炮弹便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暴雨般的机枪子弹始终构成一道道密不透风的火墙,把气焰嚣张的日本人打得晕头转向,好像割禾一样纷纷栽倒在地。轮到中国军反冲锋时,头戴钢盔的中国士兵更是个个争先,勇不可挡。他们充分发挥了自动武器近战的长处,把密集的子弹泼水般扫向敌人。尽管日本士兵受过严格的射击、刺杀和肉搏训练,且战斗意志极为顽强,但是他们手中的老式步枪毕竟敌不过自动武器的威力,中国人不待靠近就把他们打得血肉飞溅,浑身都是窟窿。
激战持续到中午,日军渐渐不支。
下午,另一连中国士兵及时赶到,两路一齐夹击,日军仓皇败退,丢弃两百多具尸体和许多枪支弹药。
前哨战初战告捷,中国驻印军首次创造对日军以少胜多的奇迹。
十一月一日,新三十八师一一二团先遣营,沿塔奈河谷西岸向新背洋迂回,行至加拉苏高地附近遭到日军伏击,损失一个连。日军以两个步兵大队的优势兵力包围了剩余的中国军,试图一举予以全歼。一一二团第二营紧急赶来增援,日军亦增援一个大队,双方就在加拉苏四周山头展开激烈战斗。
面对强敌的中国军队沉着应战,再次显示出令日本人目瞪口呆的战场优势和良好素质。
战斗开始,处境被动的第一营虽然受了损失,但是剩下的两个连很快就像受了伤的刺猬那样蜷缩身体,占据山头固守待援。第二营赶到,抢占另外两座山头,与一营成犄角之势,稳住了阵脚。
中国军占据山头,居高临下,拥有六0毫米、八二毫米及一0五毫米各种口径迫击炮约六十门,轻重机枪一百一十挺;日军迫击炮不到二十门,掷弹筒五十具,机枪七十余挺。由于日军在火力上明显处于劣势,因此进攻屡屡遭到挫败。
第一天,中国军的迫击炮几乎主宰了战场形势,日军每有行动,必定遭到炮火猛袭。特别是一0五重迫击炮,射程远,杀伤力大,对日军构成重大威胁,有时步兵刚刚隐蔽集结,即被炮火瓦解,部署被打乱。中国军还摧毁日军炮阵地一个,连日军指挥部也挨了两发炮弹,正在指挥作战的副联队长平田一郎大佐被当场炸死。
是夜,日军组织偷袭,中国军防范严密,未能得逞。
狡猾的日本人强攻不成,乃改变战术,以一个步兵大队迂回到中国军阵地后方,断其归路,再以不断佯攻和派出小股袭击,吸引对方打枪打炮。日本人的算计天生是精明的:既然被围困的中国人炮火猛烈,那么弹药消耗必定也大,一俟弹药消耗殆尽,那时候上帝也无法挽救他们束手待毙的命运。
果然,一连数日,日军日夜袭击,组织敢死队进行突击。中国方面还击日见稀疏,炮兵射击已经失去压倒性优势,变得十分零落。
第五天黎明,日本人开始大规模集结部队,第一一四联队长丸山房信大佐亲自指挥战斗。迫击炮进入阵地,掷弹筒瞄准中国军固守的山头,轻重机枪选择好射击位置,准备掩护步兵发起最后攻击。晨雾渐渐消散,太阳从河谷的山头露出脸来。丸山大佐举起望远镜观察中国军阵地。千军万马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一声令下就发起总攻。他决心要替平山副联队长报仇。
就在这时,一队美国飞机隆隆地出现在河谷上空。
对于所有经历过飞机轰炸和扫射的人来说,那种被死亡追逐的恐怖滋味是难以忘怀的。这种体验无论是对苦难的中国人和狂妄的日本人都同样重要。因为没有人能够对抗炸弹的威力,就像对抗死神的降临。所以当美国飞机一出现在头顶上,丸山大佐就感到头皮发麻,一股不祥的气息从嗡嗡震响的空气中迅速传导给他,使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部队迅速隐蔽防空,进攻暂时取消。
然而这次美国飞机既未投弹也未扫射,这是威胁性地低空掠过,仿佛警告日本人不得轻举妄动。在战斗机掩护下,一队运输机又隆隆地飞来,于是目瞪口呆的日本官兵很快便看到这样一个精彩场面:双引擎飞机好像一条条笨重的大马哈鱼,沐浴着山间金色的朝霞,在空气的海洋里缓缓游动。它们象产卵一样从机腹里不停地排放出许多花花绿绿的降落伞,降落伞系着沉重的铁箱和麻袋,准确地落在中国人的山头和阵地。毫无疑问,美国飞机的到来不仅及时解救了地面受困的中国官兵,同时更给他们输入必胜的信心和希望。
中国军的还击更加猛烈了。
此后一个月,美国人仿佛为了考验日本人的意志和忍耐力,索性把这种空中补给战术固定下来。运输机每隔两三日就定期飞来空投,有时单机,有时两三架,对地面无线电台有求必应。空投物品从炮弹、子弹、药品、饮水、粮食等军需品发展到大炮、睡袋、香槟、留声机和衬裤,几乎无所不包。有次从飞机上投下一门平射跑,不偏不倚砸在炊事班的汤锅里,致使一连士兵整整两天没能喝上热汤。还有一次美国飞行员同地面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投下一袋女人裸体照片和刮脸刀,弄得那些天阵地上人人失眠,脸上都有刀片刮破的痕迹。
中国人依仗美国飞机的空投补给不仅巩固了阵地,而且有恃无恐,不把整整一个联队的日本人放在眼里。后来他们干脆让飞机在阵地四周投放大量地雷,然后拉上一道道鹿砦和铁丝网,把阵地筑成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致使擅长夜战近战的日本士兵一筹莫展。
同中国军队的这种立体优势正好相反,日本人的后方供应则时时遇上麻烦。美国战斗机好象兀鹰一样四处活动,专门搜寻和袭击敌人的运输车队,轰炸公路桥梁,甚至连运输伤员的担架队也不放过。日本军队的困境很快在战场上表现出来:弹药粮食缺少,攻击乏力;敌人炮火不分白天黑夜猛袭,官兵士气下降,伤亡增加,等等。丸山联队长焦虑万分,他预感到这场战斗的失败已成定局。
不久,情报传来,中国军队利用加拉苏高地拖住日军,赢得宝贵时间,其筑路兵团已经通过地形险要的朗克普边境峡谷向新背洋推进。
十二月,筑路大军打通塔奈河谷,将公路推进到新背洋以西二十英里的南亚腊。中旬,新三十八师全线出击,日军一一四联队仓皇撤退,被迫放弃新背洋。
加拉苏之战历时五十天,日军伤亡近千人,却始终未能攻破两个营的中国军阵地。中国军队这种崭新的战术给日本官兵留下了深刻印象。丸山大佐在写给师团及军司令官的报告中惊呼:“……(加拉苏)高地之战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战例,敌人的变化是惊人的,希望能够引起司令官阁下的重视……”(《缅甸作战》)
但是这个局部战例并未引起日本将军们的足够重视,他们对中国军队的固有认识来自多年的战场经验,而改变这种经验就不得不一再付出遭受打击和失败的沉重代价。
喜气洋洋的孙立人陪同史迪威一同巡视阵地。刚刚开进阵地的“一五五”榴弹炮昂首傲立,直指东方,粗大的炮管在阳光下闪动乌黑的光泽。新三十八师三个步兵团全部渡过塔奈河,前出到新背洋以东,对日军重兵防卫的达罗盆地取攻击姿态,并将新背洋河谷牢牢置于大军的屏护之下。
史迪威对视察结果感到满意。
“孙将军,你的部下表现很好,我要下令嘉奖他们。”史迪威顿了顿,又说:“你得看住那些日本人,要是他们敢伸出头来,就把他们打回去。你必须保护好你身后这块平地,就像保护你的心脏。你会看到,过不了几天,这里将出现奇迹。新背洋将成为东南亚盟军在缅甸登陆的第一个滩头阵地。”
孙立人看见总指挥那双蓝眼睛闪闪发亮。
送走史迪威,一个参谋军官跑上前请示怎样处理俘虏。被俘获的日本人有八九名,都是在战斗中打散了抓住的,有的还负了伤。孙立人厌恶地皱皱眉头,不假思索地命令:“这些狗杂种!你去审一下,凡是到过中国的,一律就地枪毙。今后都照这样办。”
命令被迅速执行。第十八师团曾在中国战场犯下累累罪行,官兵手上或多或少都沾有中国人的鲜血。因此后来各部队干脆连审问也取消了,凡是抓到日本人,一律就地枪毙,或者按照中国刑罚砍头。枪杀俘虏固然不大人道,但是毕竟大快人心,以牙还牙,壮哉中国人。从此,新三十八师杀戒大开,至战争结束,几乎没有日本俘虏活着逃过这支复仇之师的惩罚。
一周之后,筑路大军浩浩荡荡开进新背洋。又过了一周,史迪威预言的奇迹果然出现了:一座大型机场从天而降,新背洋河谷转眼变成一座喧嚣的空军基地。笔直的飞机跑道横贯南北,无数油库、仓库、飞机库、营房和高射炮阵地密密麻麻布满机场四周,坦克、重炮和数不清的车队也轰隆隆地开进新背洋。
盟军牢牢控制了这个滩头阵地。一场决定缅甸和南亚大陆的命运的中缅印大决战将从这里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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