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已说过,八月四日敌第三次总攻开始,竟日彻夜之猛烈攻势受阻顿挫之概况。现在将敌第三次总攻详情,逐日分述如后。
敌人久攻衡阳不克,损兵折将敌国大本营及在华派遣军司令,皆对其第十一军团横山司令极端不满。先以劝导,后竟以命令,着横山司令将其主力投入攻城之战。彼时,横山所指挥之兵力在三十万人以上,占在华派遣军总兵头三分之二。横山奉令后,乃调集第四十师团、第五十八师团、第十三师团之一部,以及围攻衡阳已整补完毕之第六十八师团、第一一六师团、第五十七旅团,共计五个完整师团兵力,除各师团所属炮兵大队外,另有炮兵第一二二联队计一五点○公分重炮五门,一○○加农炮以及其他山野炮共计百余门,炮弹四万以上,为敌有史以来攻击一点之最强大兵力与炮火,预定于一日间攻下衡阳;而我全军阵地上迎战官兵仅二千人耳。敌之兵力超过我三十五倍以上,炮弹则无比例。在这种极端悬殊之情形下,自八月四日晨开始,经四昼夜又半天之血战中,除一九○师阵地被敌突破一角外,第三师及预十师阵地,敌皆未能越雷池一步,矗立无恙。我官兵这种史无前例、集体视死如归超级奋战精神,我焉能不记述留念。
八月四日拂晓,敌人扩大攻势范围,从未被攻击过的第三师第七团及一九○师阵地,也开始遭猛攻。敌炮火之烈,地动天摇。其步兵重叠攻势之猛,一波接一波,有惊涛骇浪连续攻击,前所罕见;而我官兵,不为其气势所动,沉着应战,以死相拼。来攻之敌,亦如惊涛骇浪之登岸后,消灭于无形而退走,衡阳却昼夜笼罩在烟尘之下,不见天日。本日敌之超级猛烈攻势,在我强烈抗御、拼命打法之下,攻击顿挫无功而退,只留下成堆弃尸。
八月五日,敌之昼夜攻势,尤盛于昨,惟皆粉碎于我阵地之前。
关于我军官兵,作战之勇,牺牲之惨,杀敌之众,读者诸君中谅必有人认为我有夸张其词之嫌,其实,于这不善于写作的一枝秃笔,尚未能表达出其实况于万一,兹抄录几句日本帝国战史写衡阳战役形容其激烈攻防战的情形,证明我言之不虚:
“敌第十军之三个师,皆以必死决心负隅顽抗,寸土必守,其孤城奋战之精神,实令人敬仰。我野战炮兵第一二二联队第一大队长,曾将其火炮推进于敌前百公尺以内,直接射击敌人侧防火力工事,其余炮兵亦无不争先进出于最前线,舍命破坏敌人之工事,以支援友军冲近。”
必死决心,寸土必守,一般来说,不过是形容守势坚强之词,而我第十军官兵确确实实做到了。敌山炮六七十门,皆冒生命之险推进于我阵地前百公尺内外,直接向我阵地轰击,其步炮协同之技能,达到最佳境域,由衷佩服。也证明敌我战斗之惨烈,全属近战白刃战,前所未闻。
敌第一次总攻之结果,六十八师团及一一六师团,两个师团之步兵连,平均只剩下官兵二十人。由此以观,敌攻势之猛,我防御之坚。至于第二三次之总攻,敌兵力火力一次较一次强大。
自敌第三次总攻之始,我官兵皆能自动尽量节省弹药,他们都知道子弹用完无补充,全凭一股浩然正气及血肉之躯与敌奋战。负伤不退者,伤愈回到阵地再战者,比比皆是。他们也明瞭因伤退出阵地,则无人接替防守,是以甘愿与阵地共存亡。
我等军师长处此内忧外患各种压力之感受下,忧心如焚。弹尽粮绝,全军能战官兵伤亡殆尽,援军不至,一切绝望中,心如刀割生不如死,但肩负重责,焉能逃避责任一死了之,又岂容失职疏懈,陷民族于水深火热之中?故下定决心,不计城与人之存亡,尽力而战全力杀敌,走一步算一步。衡阳能多守一刻是一刻;多杀一敌少一敌,尽我军人职责。衡阳危在旦夕,我军虽已解体,而我仅存官兵,绝不放弃责任,国仇家恨,置生死于度外,愈战愈勇,拼斗不懈。衡阳核心之战,将成泡影,因外围友军避战,未能与敌决一死战,达成战略包围歼敌之目的,解除衡阳之围,以致我第十军伤亡殆尽,全军覆没,功亏一篑。
衡阳会战期间,我五十余万大军,除我第四军卫戍长沙,于一日之间被敌攻占外,余皆不知所踪。“踪”字没错,如用“终”字则不适合,这个“终”字,应用于我第十军,悲惨结局寿终正寝于衡阳。衡阳之战则一结束,我军事当局另成立第十军于贵州独山,衡阳失守,衡阳会战结束,我第十军、军师长等,皆为敌之阶下囚;而外围各军,非常幸运,军长还是军长,师长还是师长,令人羡慕。我军处境,外无援军,内无粮弹,全军可战官兵伤亡殆尽之情形下,势穷力竭,欲战无力。无!无!无!一切都无!惟奇多者,遍地呻吟六千余负伤无医药治疗待毙官兵,以及敌我战死者之已腐化尸体,遍地脓血,所育成之遮天盖地红头苍蝇耳!然敌之兵力火力及其攻势,日在增强中。衡阳之战,其结果不言而喻。我第十军未战死将士,将如何向我国人、向我领袖交代,又如何自处?此情此境,我等愚昧,愿聆教言。
固守衡阳,我军已进入无能为力之境。惟幸存将士,自勉互励,最后愿望,只有竭尽所能,全力杀敌之一途,敌要我城,我要敌命,尽我军人守土有责之天职,与敌偕亡。
所汗颜者,我军将领无一人战死沙场。与敌偕亡之决心未能兑现,深以为愧。但是,我军将领无一怕死者,而是敌人炸弹炮弹、枪弹未能击中我等头颅,后来沾光于我官兵,则更无战死之机。幸亏我将领未有伤亡,始终能保持各阶层战斗指挥重心而不衰,予敌重创,杀敌四万八千余人。我军战力虽消耗殆尽,而各指挥阶层及官兵之高昂战斗意志,却始终保存,亦即领导有人之故。否则,也将步长沙之后尘,于一二日之间失败,衡阳沦入敌手。
战斗,乃敌我力与智之较量,优势者胜。“遇敌不战者例外”,善战者,虽亦能克制优势之敌,若遇上兵力火力悬殊至钜之强敌时,虽善战者亦无能为力。我全军部队战至末期时,不但没有班之建制存在,而且不成编制。一连之中仅剩下十人八人,与敌奋战,并且这数人之中,谁也不认识谁,乃皆由非战斗部队中,东一名西一名选派之增援士兵,原有官兵多数之连全部殉职。
目前我军处境,事实已彰明显著,无容赘述。我军师长等遂改变作战目的,因力不从心,乃放弃固守衡阳之观念,改以全力杀敌为主旨。这一转变,反而欢迎密集之敌强攻,我一弹可击毙数敌,一枚手榴弹爆炸之下,敌横尸遍地。
读者诸君,不要因我这阅之乏味的叙述而打瞌睡。请醒醒,下面将要写至重要关键,亦即我千千万万同胞所关心,欲知衡阳之战结局真相,自信不致使诸位失望。但请以公正眼光评判,始能得到正确答案。如受某种理论和偏见所困扰,必会导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偏差。现在我写出衡阳之役结局真相,并非向国人为我等军师长自我辩护,而是为我第十军一万四千五百余伤亡官兵及奋战不懈幸存之三千余官兵叫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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