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下雪的季节。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着,白了墓地,白了这一方世界。
他一大早就起来了,提着扫把在扫着这片墓地。
“沙沙——”
“沙沙——”
墓地一点点地显露出来,很快又被飘舞的雪花覆盖了,他仍在不停地扫着。
“沙沙——”
“沙沙——”
他一边扫一边自言自语:“你说我咋就老做梦哩,咋就走不出那个梦哩。”。
他这么说过了,听见没人回答,他清醒了过来,呆呆地伫立在那里,突然,眼泪就流了下来。
半晌,他又在扫。
“沙沙——”
“沙沙——”
一声又一声。
他的背更驼了,腰更弯了,雪落满了他的身上,厚厚的,沉沉的。
“这雪,咋就下个没完没了呢。”
一股风把他刚说出的话吹散了,随着雪花零零散散地飘向了墓地。
后来,他就坐了下来,伴着墓地,伴着白雪。
他的目光从一个又一个墓上扫过,一个又一个。这么多年了,他不知望过多少遍了,他对它们倾诉过,倾诉过那片丛林,说过留在丛林里的弟兄,多少年过去了,他一直在说着,在心里说着。
昨夜,他做了一夜的梦,梦当然离不开那片丛林,李双林、牛大奎、童班副、刘二娃、姜小子……他们一个又一个向他走来。他们围住他说:“回家吧,营长,你带我们回家吧。”
他们还说:“我们在这里水土不服哩。”
他们又说:“我们想家哩,想家乡的雪,想家乡的雨,想家乡的春夏秋冬。”
后来他的梦一下子就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都离开了他,他再也看不见他们了,但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营长,你不管我们了?”
“营长,我们一直向北走,咋就走不到头呢?”
“营长,我们饿呀——”
“营长,我们实在走不动了。”
“营长,我们想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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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着他们的一声声呼喊,他哭了,很起劲地哭,哭着哭着就把自己哭醒了。
醒来之后,梦境里的一切,依仍在眼前浮现,仿佛他仍在丛林中,仍在梦中。
雪下着,纷纷扬扬的。
他坐在墓地里,他已成了一个雪人。
他眼前的丛林依然清晰可见,眼前飘舞的不是雪,而是无边无际的丛林,一支踉跄的队伍,行走在丛林里,他们在向北方走,一直走向北方。
北方是他们的家园。
北方是他们的归宿。
他走在弟兄们的中间,他们一直在向北。
雪飘着,下着,纷纷扬扬的。
他坐在雪中,成了一尊雕像,他在白雪中永恒地守望着,他在等待弟兄们的灵魂走进故乡的风雪里。
雪就越下越大了,这是弟兄们的灵魂么?
这是弟兄们的哭泣么?
这是弟兄们思乡的歌谣么?
这是故乡的雪呀。
雪落在北方,静静的,悄悄的。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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