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从墙上摘了武装带一边走一边扎在腰上,丁三跟在他后面,两个人飞快地跑到训练场上。路上丁三断断续续地把事情原委说了。原来二营三连训练的时候迫击炮的炮弹卡在炮膛里面了。
二营三连是营里面战斗力最强的一个连,连长是补充过来的,四川阆中人,叫杨棋,以前是排长,刚刚提拔的连长。杨棋打仗是没得说,但带兵有点马虎粗暴,陈锋也曾经跟他谈过几次,但没想到三连到底还是出了事。
陈锋经过杨棋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杨棋看得心里直发毛。
“怎么回事?”陈锋问边上的三连的周正。
“长官,也不知道是咋地了,炮弹卡在膛里面了。”周正看着陈锋脸色难看,小心翼翼地说。
“顶过火了没?”陈锋探着脑袋朝炮口里面看。
“顶过了,信子也拧掉了。”周正回答。
“操,那随时会爆,你去趟团部,把陈章叫来。”陈锋扭头指着站在边上的一个老兵说。
周正还站在边上,陈锋看了他一眼:“脑子有毛病啊,带着兄弟退到后面去。”这时周正被点醒了,招呼兄弟们迅速后撤。
“长官。”丁三要上前过来,被陈锋一个手势制止了。他把军装脱掉,身上出了好多汗,把衬衫的袖子挽起来,蹲下来仔细打量着这门迫击炮。
“丁三。”
“长官。”
“让杨棋去把那个工事坑挖深,就是现在那个操练用的主机枪阵地工事。”
“是。”杨棋一扭头,带着一帮人抄家伙就去挖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慢慢地就不害怕了,现在只要不碰这门炮,炮弹肯定就爆不了。
杨棋带着人挥汗如雨地挖了一个小时,这时陈章也早赶过来了,尽管陈锋被降了职,但陈章还是敬了个礼:“团长,怎么了,听说窝弹了。”窝弹是俗称,意思是炮弹在击发状态下卡在炮膛里面,这个陈章倒是不陌生。
“真他妈的发愁,这上头配发的炮弹不过关。你有辙吗,能不能拆下来?”
陈章摇摇头:“这个得从底下拆,我没把握,我看不见得是炮弹不过关,有可能是咱这些炮太旧了,这门炮没准比我们有些岁数小的新兵都大。”
“那可不,山西那边造的,可不就是个老爷子炮。”
“等打完了仗,以后生个孩子一定要他学工,给咱国家造点好炮。”
“光有炮顶个屁,还得有飞机,看人家那飞机飞的,多得好像是纸糊的一样,不用花钱。”
“唉,说这个有个啥用,谁让咱自己造不了飞机呢。就那么几百架,连以前的霍克都还当宝贝呢。”
“那好,你儿子学造大炮,我儿子学造飞机。”
“成,哈哈,团长,我要是多生几个呢,再生个专门造战舰的。”
“那好,我也多生几个,咱没的好东西,都让他们学去。”
“关键是飞机,啥时候能看着咱自己造的飞机飞在天上,能掩护我们这些当步兵、炮兵的。”
“是啊。”陈锋扔掉烟头,看着陈章。
两个人在憧憬着未来,憧憬着将来中国变成一个拥有尖端装备的国家,那时候该多好。战舰劈浪,战斗机呼啸着编队掠过海空,一枚枚战术导弹反射着冰凉的光芒。
或许为了这个目标,为了铸造自己的锋利军刀,很多人奉献了太多太多……
为了拥有护卫百姓的锋利军刀,很多人甚至隐姓埋名过了一生,很多人在战后战斗在隐蔽战线上,很多人甚至在死后才被世人所知道。
他们也是英雄,他们的光辉丝毫不亚于任何在战场上浴血牺牲的军人,他们用试管、手摇计算器、铀提炼池,为军刀打造出了夺目锋芒。
“团长,那你打算怎么办。”陈章看着陈锋慢慢地踩熄灭烟头问道。
“我让杨棋挖坑,待会儿让他把沙包放在周围,我打算把炮弹倒出来。”
陈章听得惊了:“怎么倒啊?”
“你来看,”陈锋蹲在地上找了石头片,在泥地上画着,“我打算让杨棋挖一个这样的坑,然后把炮慢慢地抬到坑边上,然后把炮口倾斜,把炮弹倒在坑里面,炸也就炸在坑里面。”
“但问题是怎么从这个地方弄到坑那儿?”
“是啊,我也在琢磨,我看足有小一百多公尺啊。”
“团长,该不会你要上吧,让我上吧。”
“别抢,你当是酒桌上啊,还让两下。这个可不是开玩笑。”
“我的意思是我比较熟悉火炮,还是我来吧。”
“陈章,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人都怕死,不过我经历战斗多了,心里比你沉得住气,到时候谁都怕,但我能控制。你一直是指挥炮兵,前沿的厮杀经得少,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就那个当口,生死都得放下。”
陈章见自己的老团长样子很严肃,只好不再争下去。
“你在边上看着,但要和我隔开点距离,而且要帮我看着,角度不能坏了,角度来回一晃我就怕炮弹在里面晃爆了个舅子的。”
“没问题,我眼睛毒着呢。”
杨棋带着人过来报告,坑和沙包都准备好了,陈锋带着陈章又过去检查了一下,坑足足被挖深了三四米,坑边上码了三尺多高的胸墙。
陈锋在地上抓了把土,仔细地揉在手上,然后走到迫击炮边上。
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上,陈锋倒是看上去满不在乎地从地上把迫击炮抱起来,稳稳地一步一步走到坑边上。
这一百米不到的距离,陈锋走了足足十分钟。
陈锋抱着迫击炮到了沙包胸墙后面,然后缓缓地将炮座放下,手扶着,慢慢趴到胸墙后面,手一松,炮弹从炮口滑落,扑通一下掉到坑里。
“妈的,是发臭弹。”陈章观察到炮弹没爆,跳起来就骂。
陈锋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也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听说是发臭弹,差点没气得把这帮后方的浑蛋祖宗八代全骂一遍。
“团长,我真服你了,你刚才不怕啊?”
“哈哈,谁说不怕,脸上装着不怕,哈哈,你见过几个不怕炮弹的。”陈锋穿上军服,扎上武装带。
“杨棋。”
“有。”
“带几个兄弟拿手榴弹把这发臭弹引爆了,待会儿去营部找我喝酒。陈章,走,陪我去营部喝点酒压压惊。”
陈章跟着陈锋后面,几个人去了营部,杨棋把连里的事情安排妥了,也找到了营部。去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开始喝上了,杨棋敬了礼,陈锋把他招呼过来。
“长官,都妥了,我让他们几个拿手榴弹把那发臭弹点爆了。”
“哦,这种千载难逢的破事怎么尽出在我们这儿。”陈锋先喝了一口,让杨棋坐下来,几个人就扯着闲篇。
“我记得上次也是,那会儿我还是副团长,潘云飞还是团长呢,当时我带教导队堵缺口,那次也干过一回。”
“哈哈,我想起来了,那仗打得也是邪乎。”
“对了,就是那仗我认识丁三的,那小子别的不行,枪打得准。”
“这样的老兵现在越来越少了,我记得那会儿我还是排长呢。”
“当时唐路是营长,那场仗打得也真够惨的。”
“莫议论,莫议论,来,喝酒吃菜。”杨棋知道陈锋心里装着不痛快,赶紧打岔。
几个人喝酒吃菜,也没啥好吃的,最后让炊事班整了一大盘子豆腐皮凉拌着吃,酒倒是没少喝。越喝越光火,陈章最后喝醉了,一个劲儿拍桌子骂娘。陈锋怕他喝多了出事,让几个兄弟强行给他架到了自己的炮兵队。
营部这边一直喝到了半夜,陈锋和营里的几个军官也都是喝得七荤八素的,个个扯开衣襟。眼看着天渐渐寒了,但大家身上似乎都有一股子血在烧一样,丝毫也没觉得冷。血战了这几年,国军的防区是越打越出溜,日军的防区倒是越打越大,大家心里也是搓火。
第二天早晨,陈锋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脑袋都大了,暗自提醒以后不能再这么喝酒了,跑到炊事班喝了碗米汤,觉得酒醒了很多。看看时候不早了,匆忙地洗漱一下带着兄弟们出操。
等出完了操,几个连的连长都带着人训练具体科目了,这时团里派人送过来条命令,让陈锋赶紧回团部,有要紧事情。
陈锋在营里面交代几句,就带了两个兄弟赶到团部,在门口看到围了好多兄弟在那儿伸着脑袋看呢,他走进去一问,说是唐路的母亲来部队了。
唐路牺牲后,部队一直想派人去他家里看望,但一直在战时或者训练繁忙,这次老太太也是特地走亲戚路过这边,听说儿子的老部队在这边休整,就要来看看。
哨兵一听说是殉国了的长官的母亲就赶紧通报进去,王卫华带着人来迎接,陈锋去的时候两下里已经聊上半天了。
陈锋以前见过唐路的母亲,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进屋一看,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端坐在椅子上,唐路的妹妹在边上伺候着。屋子里的人个个都憋着眼泪,王卫华也是眼圈通红。
等陈锋进了屋,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给老太太磕了头:“娘,儿子陈锋给您老磕头了。”
“陈长官,千万使不得,你是堂堂的汉子,男儿膝下有黄金,千万跪不得!”
“娘,唐路是我的兄弟,兄弟的娘就是我陈锋的,儿子给娘拜一个怎么使不得。”
老太太把陈锋从地上拉起来,一劲儿地叙话。这边王卫华叫来人,安排了一些事情。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王卫华请老太太出去,说是团里的兄弟们都想见见老太太。
出了团部,外面的场院里和边上的路上,齐刷刷地列队站满了兄弟,军容严整,军旗猎猎。
王卫华走到队列前面:“兄弟们,我们团里为国捐躯的唐团长的老母亲来团里看看大家。唐团长虽然不在了,但咱们兄弟们都是她老人家的儿子。咱们都是当兵的,军令一下,将士冒死,没准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今天,我请求大家伙,就把唐团长的老母亲当成自个儿的亲娘喊三声,大家说好不好?”
“向咱英雄的母亲敬礼。”
一个团的兄弟齐刷刷地行军礼,老母亲见着曾经和自己儿子一起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老泪纵横。
“娘……”
“娘……”
“娘……”
整齐的喊声赛过了炮火的喧腾,如同瞬间响过的炸雷一般从每个人的心灵里划过。
娘,或许是我们学会的第一个词汇,咿呀学语的时候稚嫩的嗓子喊出的第一个声音。这个词汇或许太好解释了,但这个词汇又太不好解释了。炮火硝烟中,多少英勇的汉子用自己的热血在诠释着这个词汇的含义。
忠孝不能两全,多少儿女用自己的生命演绎着这份质朴的情感,娘,我是为了你去打仗。为了咱娘不当亡国奴打仗,为了子子孙孙当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打仗。
为了咱娘去打仗……
娘,那些年代里,这个词汇包含了多少男儿的辛酸。娘,孩儿走了,不能在娘的膝前尽孝。娘,孩儿扛着枪要去打鬼子了,娘,你该吃吃该喝喝,身子骨硬硬朗朗的,等孩儿打完了小鬼子就给您老养老送终。
那些年代,有多少母亲是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的,多少将士长眠地下,多少个娘送走了老大再送走老二。咱们的娘啊,噙着泪,把自己身上的一块肉送走了,还不够,一声噩耗,又把另一块心头肉送走。
为了娘,还有什么是我们这些热血男儿做不到的?!
娘,儿子不孝,儿子阵亡了,不能膝前尽孝。娘,儿子也是国家的,娘,国家也是咱的娘啊。
那些母亲是伟大的,那些无名的母亲是伟大的……
唐路的老母亲在团里住了三天,团里除了训练,把接待她们母女作为了最高的任务,好多唐路过去手下的弟兄都过来看望她们。
两三天的接触,唐路的妹妹对团里的陈章有了好感,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但都羞于点破。陈锋和王卫华他们几个也都是大老粗,居然没发现。
两个人经常私下里说话,陈章身上的那种热血贲张的男儿之情让唐路的妹妹心动不已。三天的时间过得飞快,唐路的老母亲要回成都亲戚家了,全团的将士列队送行,临走的时候,唐路的妹妹将家里的地址留给了陈章。
唐路的老母亲走后,团里调整了防区,一转眼,到了1943年的元旦。马上就要到旧历的新年了,团里又补充进来一部分四川籍的弟兄。虽然四川的弟兄个头都不高,但训练中却非常刻苦,而且吃苦耐劳。
临近春节的时候,战区配发了一批犒劳物资。地方上老百姓在最近几次会战中都跑光了,所以整个防区的兄弟们能够很难得地在室内过一次春节。营里面管得也不严,过年那几天除了游动哨和双岗以外,其他的科目都停掉,兄弟们也能够休息几天。
大年初一,团部组织会餐,全体排一级以上的军官都参加,鸡鸭鱼肉的,虽然不多,但酒管够。大年初二,新正式委任的师长闻天海来团里拜年,大家明里不说,但背地里对这个师长多少都有些不服。
春节这几天整个战区还算太平,估计小鬼子也是打疲了。是啊,十几年了,谁不疲啊。
还没出十五,师里来了命令,要求团里把防区交接给向毅团。同时,重武器都要留给向毅团。王卫华觉得不妥,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最后除了机枪外,其他的迫击炮和两门战防炮都交掉了。
原来防区后面有一条公路,前段时间被日军反复轰炸给炸毁了。上头让师里抽出一个团去修公路,闻天海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把战斗力和传统最好的一个团给调去修公路。
等到王卫华到了预定的地方,一看那段公路,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公路在三座山的山谷中蜿蜒穿行,是条地道的盘山公路,而且为了防止轰炸还特地修得九曲十八弯的。路面有多处被彻底炸毁了,山上面的石头比磨盘还大,堵塞了整个路面,别说是人背手抬,就算是拿炸药炸,没个几个月都很难修好。
部队刚刚驻下就开始下雪,南方的雪有个特点,落地就化,所以整个防区跟个大泥浆一样。团里把这条长达八十多公里的公路,分别分配给了三个营和教导队,炮连现在也没家伙了,索性也编进了教导队。
陈锋这个营尤其倒霉,分的这一段地势陡峭,坡度大不说,而且山上到处是石头,公路边上就是几十丈深的山谷。
雪下完了就改下雨,稀稀拉拉地又下了小半个月。陈锋带着人勉强把一段三四公里损毁最严重的路段清理出来。看到陈锋营里居然能把那么多大石头搬得干干净净的,王卫华觉得异常惊奇,特地跑过来问。
陈锋身上披着雨衣,脸上全是土,看着王卫华傻笑,偏偏不告诉他。最后被王卫华贿赂了一箱子酒,这才告诉他窍门。
别看石头大,其实这里的岩石大部分都是石灰岩,陈锋营里的一个四川补充来的兄弟想出来一个办法,先是拿火烧,然后再拿冷水一激,石头热胀冷缩就自己开裂了,这样比拿炸药炸省事得多。
王卫华一开始还以为一营的兄弟们是在生火取暖呢,没想到是这么个道理,马上跟别的几个营普及这个做法。但也不是屡试不爽,陈锋那一段的石头大部分是风化得严重的石灰岩,要是大块的结实的,还得拿炸药炸,然后用撬棍一点点挪走。
这天突然放晴了,大伙都挺高兴。阴雨天干什么都感觉不利落,感觉身上湿得跟毛巾一样,一拧下来哗啦啦流水。
结果这晴天也有晴天的坏处,第二天就有鬼子的飞机过来轰炸。先是上午一架小飞机过来侦察扫射,到了下午,一架日军轰炸机就过来投弹。轰隆轰隆的,兄弟们有伤亡,公路上又被炸出几个大坑。把钟吉日气得跳脚大骂,但骂也不是办法,你是陆军,人家是空军,想打你就打你,一点辙没有。
团里在晚上组织各个营的军官开了个会,看来这个修路不是个好差事,你这边修,鬼子回头又炸上了,不可能三百六十五天都下雨,得想个办法。
第二天还是同样的情形,上午一架小飞机,估计是战斗机,低空侦察扫射完了,下午来了两架轰炸机,哐哐地扔了一堆炸弹飞走了,临走之前没忘了贴着公路上又扫射一遍。
团里对于鬼子的轰炸是一筹莫展,如果像这样天天一边修一边炸,那不知修到猴年马月去。王卫华跟师里把这边的情况说了,师里的回电大谈特谈了一下党国利益以及其他的废话,最后希望团里能自己克服这些困难。
王卫华拿到机要送过来的回电觉得可笑,团里怎么克服?又没有战斗机。想来想去,把李雄明和陈锋都找来一起想主意。三个人一碰,也都没有什么好办法,但这样被动挨打也不是办法。最后陈锋提出来,师里能不能给找一部分防空机枪。
几天后,师里调拨了三挺防空机枪,但还是不起实际作用,因为日军的战斗机一般飞得很快,而轰炸机腹部都包了厚厚的铝皮子,机枪子弹根本打不穿。结果部署好了之后,刚刚打了几梭子子弹,被日军的飞机发现了,反复扫射,造成了伤亡。
看来得动脑筋,总不能拿石头把它砸下来吧。几个人闷在团部里面想了半天,最后陈锋出了个主意。
这次师里调拨过来的防空机枪其实是经过改装的马克沁机枪,说白了,就是给他在原有的机枪座上面加个竖杆。
陈锋的主意是这样的,每次日军上午都会派架小飞机先过来侦察,大飞机咱们不打,专门打小飞机。把团里的马克沁机枪全部集中起来,隐蔽在山顶上。事先在山顶挖好工事,而且工事要深,要有便利的撤退通道。等到日军的小飞机过来了,就让山脚下的兄弟拿轻机枪扫射,勾引他低空飞过来。只要鬼子的飞机一遇到地面的扫射,他知道国军没有重型的防空武器,肯定会飞过来报复扫射。
等鬼子的飞机一飞到低空来,地面的兄弟就躲进工事。然后山顶上的马克沁机枪就朝小鬼子预计要飞过的空中平行密集射击。既然他的飞机速度快,那咱们就盲射,组成一片弹雾,没准能瞎猫碰见死耗子。
几个人听完了陈锋的计划,觉得简直是匪夷所思,机枪怎么可能把飞机打下来!但不管怎么样,不妨试试吧。
一连几天来,团里趁着晚上一方面修公路,一方面在几个山头顶上都挖出了一个能容得下二十多人藏身的坚固工事,按照陈锋的要求,每个工事都有一个主通道,然后拐个弯才能进去。另外工事还有一个出口,跟个狭长的矿道一样,主要是防止工事被炸塌了,人撤不出来。
团里总共有十一挺马克沁重机枪,陈锋把他们编成两个队,分别部署在两个山头上,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抽冷子打一下了。
这天白天,观瞄的兄弟说从东南方飞过来一架飞机。陈锋抄起望远镜,看不清楚是什么型号的飞机,但现在是上午,按照鬼子的习惯,一般会是一架侦察的小飞机。他飞奔几步,摇响了野战电话,通知两个重机枪队的兄弟做好准备。然后他让丁三到山谷中敲锣,兄弟们立刻停下手上的活,往山上的临时工事里面跑。
负责当诱饵的兄弟生了一堆火,上面事先盖上马粪,烟柱子立刻蹿得老高。鬼子的飞机果然就飞过来看,然后地面轻机枪开始朝鬼子的飞机开火。看到地面上有机枪火力抵抗,鬼子的飞机立刻调转方向降低速度,低空飞过来打算扫射。他扫射了几圈,都没有到山顶上的马克沁机枪的有利射击位置,终于一个机会来了。鬼子的飞机斜着身子转了圈,然后低空飞过来,在山顶上带队的杨棋紧张得手心直出汗,逮着这个机会一声令下,五挺马克沁重机枪按照事先的标定平射射击。鬼子的飞机正好一头撞进了重机枪火力的弹雾中,螺旋桨后面的发动机立刻起火冒烟,飞机拉着哨音一头扎在山谷中的树林子里面,腾起一阵大火,浓烟滚滚。
大伙都觉得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陈锋带着人去山上看飞机残骸,九七式战斗机的残片散布了一大片,座舱被烧焦了,飞行员也死在里面。透过仪表盘的玻璃,陈锋看到里面有张一家四口的合影,可能是飞行员留下的。照片上的小伙子清秀英俊,夫人年纪也不大,长相异常俊俏,怀里的男孩子四五岁的样子,还有个襁褓中的小孩子,但不知道性别。挺好的一家四口,何必呢。陈锋突然有点替这个日军的飞行员惋惜。
这边王卫华也感到非常意外,可能是鬼子根本想不到在山上有这么一个隐蔽的机枪阵地。陈锋和王卫华分析,刚才事发突然,鬼子应该来不及发出坠毁的信息,因为当时远程联络主要依靠电报。那么鬼子发现这架飞机没有飞回去肯定要起疑心,王卫华听到这儿立刻就安排人把残骸收敛好,把火扑灭,又用树枝把烧过的草皮给盖上一层。
等到下午,又有一架日军飞机飞过来,这次是两个螺旋桨的轰炸机,陈锋不主张打,任凭它去炸。
这样反复轰炸了一个月,居然被陈锋他们累计打下来四架日军的九七式飞机,全部都是过来侦察的战斗机。而他们设在山顶上的隐蔽工事也被炸过几次,但都有惊无险,身后就是工事,几个人抬着重机枪立刻就能撤进去。
天气慢慢开始转暖,王卫华索性命令晚上和傍晚筑路,白天休息。日军白天炸完了,兄弟们就晚上修回来。就这么你炸我修当中,差不多一半的工程量不知不觉地干完了。
又过了一个月,这期间被打下来的飞机总数到了六架。日军也真够顽强,有一次将轰炸架次增加到了四架。但战斗机可能损耗严重,一般早上只能隔天侦察扫射一次。
但国军这边也有伤亡,损毁四挺马克沁机枪,轰炸中累计伤亡了将近两个排。
到了第三个月,团里从其他兄弟部队拿轻机枪换了几挺重机枪,师里也有一部分补充,重机枪数量增加到了小二十挺。在陈章的主持下,团里自己动手对重机枪进行了改装,重点是拆解了卡车上面的铁皮,然后三层铁皮中间夹着两层厚木头;把握把和弹链仓口也改进了一下,瞄具全部换成了从报废的炮兵镜上拆下来的镜片,上面有十字画,方便瞄准。枪座升高,拿迫击炮底座安装上一个万向节,机枪被改装得能一百八十度灵活旋转。
陈锋看着这些不伦不类的家伙就好笑,但改装效果还不错,首先日军小飞机上的机枪火力扫射基本上穿不透土法改装的装甲。而且瞄准起来更加方便了,不像以前那样纯属盲射。
所以第三个月战果空前,整个阵地上打下来日军轻型战斗机总数达到了十架,而且至少损伤一架。
但有得有失,日军组织了两次报复性轰炸,好几次组织了两架以上的轰炸机贴着公路投弹、扫射,而且团里的副团长李雄明也在轰炸中英勇殉国。
李雄明
要说资格老,团里没有比李雄明资格更老的了。他是张大帅期间从胡子那边投过来的,那段故事到现在团里还在传,后来被大家添油加醋,弄得神乎其神的。李雄明小时候家里穷,后来吃不上饭就当了胡子,啥都白扯,枪法奇好。
后来东北军剿匪,把他们一百多人围住了,李雄明一个人一杆枪对抗了小半天。这边军官就特纳闷,什么样的人物枪打得这么好。就命令下去,务必抓活的。
后来李雄明被围了两天,弹尽粮绝,只好放下枪投降。当时大家都嚷嚷把他毙了给死了的兄弟报仇,但上头没同意,把他收编进了东北军。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军撤进关内,当时十一岁正当学徒的丁三在大街上差点被流弹打死,是李雄明一把拉住丁三把他按在地上,机枪子弹嗖嗖地贴着他们的脑门子就飞过去了。当时丁三吓得差点尿裤子,那会儿李雄明已经当了班长,就跟他说,小鬼子打过来了,你跟着我们走吧。就这么着,丁三稀里糊涂地当上了国军。
热河抗战期间,李雄明作战勇敢,被当时的团长狄爱国一眼相中,一下子提拔成了军官。后来他是一步不落,按部就班地从排长、连长、营长、副团长升了上来。大字不识几个的李雄明不是因为他优秀,而是因为他的顶头上司相继在抗战中阵亡了,才一步一步升了上来。
如果说战争是一个大学的话,李雄明无疑是一个高才生,类似他这样的高才生还有很多,包括在战争上面越打越精的陈锋、向毅……
在他的身上,具备了一个普通男人的所有特点。李雄明贪杯好色,到哪儿都喜欢喝两杯,一旦不打仗了,就爱去逛窑子。
但只要枪声一响,他身上的另一种气质就显露出来了。他的上身比较魁梧,肩膀结实,胳膊奇长,步枪机枪在他手上简直就像手指头一样听使唤,只要他端着枪,往任何地方一站,哪怕一声不吭,他身上的那种腾腾杀气都能令人折服。
后来的几次会战,团里的兵力好几次打得只剩了不到一个营。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李雄明浑身战伤,他的生命最后在中国南方某条不知名的公路边上走到了尽头,同时,也走向了生命的辉煌。
这天中午天气闷热,眼看着要下雷阵雨。云彩低低地压在树梢上,连知了都闷得懒得再叫。因为估计要下雨,李雄明觉得鬼子可能不会派飞机过来了,就安排兄弟们抓紧时间抢修工事。
大中午头上,听见东南方有低沉的声音,然后声音突然变大,从低空突然钻出一架战斗机,抖动着身子跃起,扯出刺耳的啸声,声音好像是拿刀尖在玻璃上飞快地刮一样,飞机从空中猛地俯冲过来,将机翼下面挂着的炸弹扔到公路上。
当时大家都在干活,看到日军飞机过来了,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两枚炸弹中的一枚准确地扔在公路的一段弯曲处,另一枚落在边上不远的团部外面。李雄明看到事情突然发生,也没想那么多,几步跑到高射机枪阵地,命令高射机枪开火。
鬼子的飞机扔完炸弹之后又来回地扫射,从空中俯冲过来,突突突,地面上腾起两路土末儿,好多兄弟来不及隐蔽,都倒在了那儿。
李雄明看到兄弟们有伤亡,眼睛都红了,命令高射机枪追着鬼子的飞机打。鬼子的飞行员可能已经看到了向他开火的机枪,从空中调整了战位,身子一斜划出一个曲线,突然正对着高射机枪阵地冲过来。机翼两侧的机关枪开始腾出火光,高射机枪阵地上面弹片、子弹飞舞,木片土块横飞。
几挺机枪一齐过来,李雄明也抱着冲锋枪在打。子弹在空中划着火道子,如同动作迅捷的长蛇一样晃着身子,长蛇将愤怒的身躯扫过鬼子的飞机,嘭的一声巨响,鬼子飞机冒出了火光。很快机身开始冒烟,日军飞行员在座舱里面看到下面的机枪阵地,用最后的一点动力将失控的飞机勉强拉起来。重达一两吨的战斗机在空中摇摇晃晃地抖着翅膀,最后夹着火光和浓烟一头冲向李雄明指挥的机枪阵地。
眼看着鬼子的飞机冲了过来,李雄明连忙让大伙快撤,火光中,李雄明一手拉着一个兄弟,另一只手端着冲锋枪向空中扫射。
飞机在视线中越来越大,瞬间变得狰狞起来,整个机身几乎都是火光,最后一头扎在机枪阵地上,腾起巨大的火球。汽油和机枪阵地的弹药混合在一起的爆炸将整个阵地如同吹破的气球一样撕碎。一片火海中,李雄明连同阵地上的将近一个排的兄弟壮烈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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