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六孤身一人在山海关城楼上徘徊,王殿回来惊诧地说,参谋长,你还没有走?陈老六说,我没有完成任务,丢下阵地自己逃跑,是对人民的犯罪。王殿说,对面的几十万军队,你就能挡住?陈老六说,我宁愿死在阵地上,也不留下骂名。王殿说,可是,你被人家夺了兵权,手里没有一兵一卒,拿什么抵挡几十万大军?陈老六说,我算什么?他们夺的是鹿司令的兵权。他还蒙在鼓里。王殿说,我也不走了,46团也不走了。我们与阵地共存亡。陈老六说,好,有46团就有救。马上向鹿司令报告山海关的情况。王殿说,参谋长,我的电台也被人家没收了,拿什么与鹿司令通话?陈老六拍了大腿。
他们在46团团部用一部缴获日本的旧电话机与在锦州北大营的鹿地通了电话。
陈老六叫通了电话就忍不住地满面泪痕,他说,鹿司令员,你好!夜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
电话里传出鹿地亲切的乐亭话音说,你们在前线的不睡,我怎么能睡呀?老陈同志,山海关阵地的情况怎么样?我又为你们整编了两个团,还有一部分军火,天要冷了,我准备给每人发一件军大衣。你代我向前沿阵地上的同志们问候。同志们辛苦了。你们为了解放东北立了大功。
陈老六听了刷的一声眼泪就淌了下来,心如刀绞。这位老首长一点也不知道山海关阵地发生的变故,还全心全意地关心着山海关阵地,支援着山海关阵地。感情单纯的陈老六此时此刻,难以承受如此复杂的感情压力,是激动还是难过?是悲伤还是愤怒?统统搅在一起。一时抑制不住涌发的感情的闸门。他哭着说,司令员,山海关就算丢了,杨师长命令我们撤退。你要有个准备,国民党军队就要出关了。
惊愕的鹿地长长叹息,片刻呜咽,他说,你们就听杨师长的命令吧!
在鹿地身边的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都愤愤不平。易翠屏说,鹿兄,事关重大,要审慎处置。有人算计你,中央军委命令你守住山海关一个月,如果,丢了山海关,是你的罪过;既然,要你守住山海关,又要夺你的兵权。守山海关是你的错,丢山海关更是你的错。考虑全局,还是守住山海关有利大局。
鹿地说,我拿什么守住山海关啊?总之,咋整,我也没对。
易翠屏说,鹿兄,现在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如往常一样。我们仨去山海关收拾残局。况且,46团在那儿,炮兵旅起码有一半在那儿。
鹿地说,每次在我危难之时都是你们仨替我挡……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风易翠屏三人就到了山海关前沿阵地,会见参谋长陈老六,王殿、大炮、马勺等人。易翠屏说,假如对面知道我们这边的变化,一举攻来,我们全线崩溃,那就什么都晚了。好在他们都睡大觉,给我们一个重新部署兵力的时机。参谋长,你说吧,要多少兵力?都部署在什么地方?
陈老六激动无比喀嚓从墙上扯下军事地图,平放在桌子上,指指点点,角山、首山、石河、长城各口、老龙头,纵深30里的战线。外加山海关东一百里从兴城、绥中山坡上下,挖掘纵横交错的战壕,深没人,能行走,当掩体。他说,对面有30万兵力,我也要有30万兵力。装备要精良。士兵要勇敢。指挥员要谋略超群。
易翠屏说,好,我都答应。
大炮说,我要炮弹!
易翠屏说,要多少?
马勺说,多多益善。
王殿说,我要电台。
易翠屏说,一个团一部电台,连以上都配备电话。
月牙挂在天边,无风,宁静,无声,天与地已经熟睡。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三人在山海关老龙头入海处的沙滩上研究地形。易翠屏转身刮起一阵风,扬沙成兵。片刻,陈老六等诸人所求,都如愿以偿。
天麻麻亮的时候,参谋长陈老六、双抢手王殿、鲇鱼嘴丁大炮、刺猬马勺巡视山海关阵地,万分满意的陈老六笑得合不拢嘴。石河以东、从老龙头到九门口沿长城一线都是八路军摇撼的红旗,高声的呐喊,我们誓死保卫山海关,与阵地共存亡。
清晨声音传得远,一直传到秦皇岛。国军听到山海关那边声浪翻滚,不知出了什么事,是有利还是不利?士兵飞报13军军长石觉,他不能判断虚实,立即报告给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将军。
杜长官在秦皇岛这个潮湿的城市不习惯,睡了一宿,腰酸腿痛。他是陕西米脂人,将不到50岁,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参加过北伐战争,也围剿过红军,有功,重用,曾任少将师长、军长。抗战时参加桂南战役,曾毙日军少将旅团长林正雄。那年任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司令长官部代理长官,率军入缅与日军作战。今天他在委员长面前表了决心,一定要在山海关大显身手。可是他大半辈子在南方度过,不习惯寒冷潮湿的北方。
杜长官由侍卫伺候起了床,洗漱毕,在院中走一趟拳脚。吃过早点,喝了咖啡,拿白绢按按嘴角,才传13军军长石觉。
侍卫官说,是!
参谋送来一大堆电报,杜聿明一一批阅。有报军情的;有报战况的;有军令部调兵的;长春熊大员督促他快一些出关进东北。有消息说,苏军就要撤军了。杜聿明大为恼火之时,石觉报告。
杜聿明不耐烦地问,一大清早,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
石觉说,报告钧座,山海关方面共军增了兵。
杜聿明问,山海关共军究竟有多少?
顾问赤本三尼说,10万。
一个参谋说,8万。
杜聿明摇头说,山海关的共军超不过5万。
石觉说,不止吧?
石觉是国民党中央军校毕业,13军本是何应钦新军的一部,美式装备。士兵都是青年学生,没打过仗,是在贵州训练出来的军队。别人不知底,石觉知道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故此他把共军说得越多对他们越有利,越有战败的说词。
赤本三尼说,山海关发生过几次大战,远的不说,只说300年前,闯王与吴三桂大战山海关,结果,李闯王战败,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今日山海关大战……
杜聿明一听赤本三尼把国军比做李闯王,败兴。于是他打断赤本三尼的话说,你一个日本人没有资格谈论中国历史。
赤本三尼突然明白自己失态妄言,忙连连说自己无知,无知!
杜聿明说,我们在秦皇岛有8个正规军,30万人,是共军的6倍,国军居优势。我命令,13军集中火力攻占山海关,打开国军通向东北的大门。
山海关西的石河子是古战场,今天又发生了一次大战。13军军长石觉亲自指挥89师以整师的兵力向守卫在石河子前沿首山八路军阵地发起进攻。凌晨时分。石河西岸将军台国军的炮兵阵地,扬起各种口径的大炮,通着军调部的面,发射排炮,猛烈轰击。顿时,狂风暴雨般的炮弹连续不断地向八路军前沿阵地倾泄,向八路军战士中间倾泄。公正的军调部则一言不发了。
坚守在首山阵地上的是八路军46团。陈老六为组建这个团付出了血与汗水的代价。它的底子就是当年的联庄会,军事素质高。刘仙舟千方百计想要这个部队也没有如愿。为此,陈老六老伴牺牲,家被抄被烧。他什么都不要了,只带着这支队伍参加了抗日武装起义。经过八年抗战的锻炼,现在壮大成一个主力团。他们本来知道有令撤退,但是,他们见参谋长陈老六没有走,理解老参谋长的心思,决定同参谋长与阵地共存亡。
炮弹震耳欲聋的爆炸扬起几丈高的沙石碎片,像雨点似的落在八路军战士的身上,把他们都埋在一个个的炮弹坑里。战士都成了土人,从战壕里站起来一个一抖浑身落土,眉毛上是土,一嘴两鼻子的土,耳朵眼里也是土。成了名副其实的土八路。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土人就是爱土,爱山海关这一方热土,拿生命保卫这一方土。他们紧握手中枪,贴在阵地上。其实,现在的阵地就是这座秃山。原本山顶上有座二郎庙,被国军的炮火炸飞了。庙里的二郎神泥胎落地灵魂归天了。46团指战员借助二郎庙的断壁残垣当掩体。好在电话线没有炸断,继续与指挥部联络。团长不停地呼叫01……
电话的那一头,拿着听筒的陈老六说,我是01,你们伤亡多少?
团长说,战地还在,伤亡不大。
陈老六说,感谢46团,你们再坚持一下,别给家乡丢脸。
回头陈老六拿起另一部电话说,命令炮兵旅,把国军的炮火压下去。
丁大炮说,参谋长我们就等你下命令呢。
大炮命令开炮时,易翠屏说,就打一炮吧。
这颗炮弹带着尖尖的哨音落在国军的炮兵阵地上,没有爆炸。国军炮兵们都卧倒,等待那一声巨响。可是,等了一阵工夫,炮弹不响,他们也不敢站起来继续操作开炮。
炮兵阵地没了动静,13军军长石觉,89师师长万宅仁(当地人口音叫他万宰人)急忙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开炮?
炮兵阵地那边回答:共军一发炮弹落在我们的炮群里,来回滚动没有爆炸,我们卧倒不能起来。
万师长捂着双耳也等待那声巨响,问,怎么还不响?
炮兵阵地说,我也挺着急,有半个时辰了,它还在滚动。
万师长说,那是哑炮。你们继续开炮,把共军阵地炸平,炸平。他啪的一声带着一股子狠劲放下了电话。
国军的炮兵阵地指挥官发号命令,准备射击。
炮手调整了炮位,标尺。填弹手搬着一颗贼重贼重的炮弹。遵照命令把炮弹塞进炮膛。
指挥官说,开炮!
只听轰轰数十声巨响,将军台国军的炮兵阵地上的大炮都一个个自己炸开了花,变成一堆废铁。
丁大炮的炮兵旅又发了几炮,就把国军将军台的炮兵阵地打哑。大炮的技术高超,给军调部留着面子呢,专毁炮弹不打人。将军台国军的炮兵阵地自己的炮弹自发地爆炸。几分钟之后,国军所有炮弹都爆炸了。阵地上只有一颗炮弹没有爆炸,那就是丁大炮第一次发来的那颗炮弹,直至现在只滚动不爆炸,怪吓人的。
炮兵阵地没有了声音,指挥官石觉军长呼叫炮兵,万宰人师长也呼叫炮兵。
两边的阵地上都呈现平静,石军长忽然发现国军阵地没有动静,共军阵地也没有动静。他说,万师长,你听见什么了?万宰人不靠听觉指挥战斗,而是靠眼睛。他端起望远镜观察对面阵地,只见红旗飘,不见红旗倒,虽然,红旗千疮百孔,还是矗立在阵地上。他顺风打旗地说,对对对,共军被我们的炮火消灭了。现在不发起攻击等待何时?他说,军长,发起冲锋吧。石觉听着很对心思,点了头,万宰人下了令。全师一起冲出战壕,趟过冰冷的石河,带着一身水衣向着首山制高点二郎庙冲锋。士兵们穿着加水的军装冲锋跑不动,坡又陡,拾起祖先的四条腿爬行本领。众多的国军爬到了二郎庙阵地前。却没有遇到抵抗,没有发现共军。就以为胜利地占领了共军阵地二郎庙。这时他们就忘记祖先的本领,直立起身子呐喊。可是,第一个直起身子的立刻就倒悬着滚下山去。立起一个倒下一个,立起一个连倒下一个连,立起一个团就倒下一个团,全师都滚下山,掉进石河里。会水的爬上西岸,不会水的顺水流进大海。
石觉说,万师长,你整理你的部队退下去。
他不甘心到手的阵地就这样收场,命令88师发起第二轮进攻。老手法,先炮轰,后步兵。结果,没到山顶就全都骨碌下来掉进石河里。石觉又调87师进攻,结果重蹈前俩师的覆辙。
石觉败下阵去,挨了杜聿明的一顿训斥,他说,据侦察,守首山制高点的共军只有一个营。你一个军打不过一个营,留下一个世界笑柄。连盟军也骂我们无能。对面怎么看国军?什么美式装备,不过如此而已,如此而已。他们在背后偷着笑话我们呢!
在锦州北大营的鹿地,时刻惦记山海关的战局,他习惯地叫青年马克思给山海关发报。多时没人答应。突然,老三出现在鹿地的面前,他说,别吆喝了,你的电台昨天就被调走了。鹿地忙问,你怎么来了?老三说,传说你身上有了两个主义,传到卢龙寨,大娘很担心,嫂子派我来打听打听。
鹿地说,我很好,你回去吧。
老三说,好啥呀,过去,你身边很热闹,现在,这么冷清,人都叫不来。发生了什么事?
鹿地说,你别多问。
老三说,我不走了。给,嫂子给你的毛线袜子,是她亲手织的。她说,穿了这双袜子不忘家,你在这儿没有什么事了就跟我回卢龙寨去吧。抗战胜利了,回卢龙寨接大娘、嫂子回乐亭老家,过太平日子。
鹿地接过用报纸包着的袜子,打开包,突然发现报纸上有一条山海关战地消息。鹿地展开揉皱了的报纸,一个大字标题:《国民党军猛烈进攻我山海关》,新华社消息,四日凌晨二时起,战事愈趋激烈,我军被迫自卫,沉着应战。迄发电时止,战事仍在继续中。哦,是延安《解放日报》。哪来的?今天几号了?
老三说,这是几天前的报纸,把日子都忘了。没有了军队,你就啥也不是了,回家吧。
鹿地说,好啊,战事仍在继续。说明山海关还在我们手里。参谋长、双抢手、大炮、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马勺我谢谢你们了,干得好。老三,给我找报纸来。哪国出版的都要,哪天的都要。
老三答应一声。鹿地又说,不,我们到山海关去。现在就走。
鹿地常与管铁路的苏军来往,都是熟人,老朋友。他一说要去山海关,站长立即发车去山海关。一个时辰到达目的地,下车在山海关附近朝阳山下一个叫后棉花庄的村子找到了陈老六的指挥所。大家见了鹿司令,又惊又喜。鹿地说,现在我两耳塞鸡毛,啥信也听不着,憋得我难受,火冒三丈。多亏有你们几个以及46团、炮兵旅。把住山海关,多至一个月,少至两个星期。这是中央军委的命令。我是从报纸上看到你们还在坚守阵地,好样的。我来给你们助威,有什么困难吗?
陈老六眼圈转着眼泪,抱住鹿地说不出话来,只是说,司令员!
前沿阵地上传来炮声,参谋报告,国军又进攻了!
陈老六挥手擦了眼泪说,各就个位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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