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虎派出一个排两挺机枪阻击敌人的增援部队。战场上的喘息状态,给一支队三领导思考的时间,抓紧聚头研究以后的工作。战场上断断续续地打枪,他们的会议也就断断续续地开,边打边谈。会议就是战场,战场就是会场,古今中外少有的战争奇观。八路军的指挥员都有两个脑子,同时可做两件事,运筹自如,是人脑功能的最新开发、运用、发挥。李越酝酿着下次日记的内容。
黄昏时,八路军打退了敌人的增援部队,天黑时,敌人没有能力吃掉八路军,反怕被八路军吃,就仓促撤退。陈虎带部队下了山梁,在小桥子用饭。
八路军打了胜仗,老乡都为八路军的英勇树起大拇哥,把家里最好吃的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食物献出来。
吃了晚饭,一支队做出决定。李越追记着一支队第一次会议决定的内容:
围场一带尚未实行集家并村,敌人的据点较少,我们活动的空间较大。人民贫困不堪,对敌人的统治不满,对八路军的抗日救国有所理解,盼望早日得解放。这都是我们开展工作的有利条件。但是,敌人不会让我们在满洲站脚,必然调集重兵围剿、扫荡。当地居民都种鸦片,粮食奇缺。对我们的供给不利。为了摆脱敌人的追击,扩大八路军的政治影响,尽快熟悉地理民情,一支队分开活动:一路由王文、李越带三连、两个武工队和电台,在围场、隆化、丰宁三县交界处建立中心区,视情向西北发展;一路由陈虎带二连和一个武工队向围场以北以东发展,以分散敌人的兵力。为了站住脚,必须创建根据地,团结人民,参加抗日,建立通讯情报站,侦察敌情,传递情报,争取伪军伪组织为我服务,筹备军粮军鞋,没收配给所物资为军需。
他们召开了全军大会,陈虎在会上向全体战士传达了这个关系一支队存亡的决定。全体战士士气高涨,摩拳擦掌,坚决执行支队决定。会后,安排了伤员,重新调整了部队,就分头行动了。
在王文、李越带三连进入围场西南打下几个据点的同时,陈虎带二连由贾彬当向导北进了。一路秋风扫落叶一般,不费吹灰之力,拔除了围场西北的燕格柏镇警察所,十几个警察交了枪,没收配给所的物资自己留足,余下的分发给当地居民。
他们立即出发北进,几个时辰就进驻一个叫上营盘的村子。贾彬号了饭,领陈虎、豆军到一家吃饭时,到了门口,女主人大声叫道,先别进来,片刻,屋里女人说,请吧。这是怎么回事?贾彬说,这一带女人都没有裤子穿。陈虎说,我知道,见过一次,没想到都……所以,把配给所的布匹都发给妇女,起码每人做一条裤子穿,二尺布围起来就是裙子么。你去要几尺布来。贾彬说,首长,我带来了。这地方,家家靠墙的地方都挖一个深坑,有生人来了女人就蹲在坑里,八路军派饭,在屋外等着,女人光着身子做好了饭请我们去吃的时候,女人就蹲在坑里。冬天更惨。女人冷得挺不住就钻进柴垛,或生火烤,把细皮嫩肉好好的大腿都烤出硬皮老茧,生了一身鱼鳞,简直就是一条黑鱼。
陈虎心酸,淌泪,加重了灵魂上的责任感。豆军说,支队长,进去吧?
陈虎说,不,你们俩去吧,我吃不下。说完回头就走。贾彬把布投进房里,回头追陈虎。豆军也在身后叫着。陈虎说,我没有脸面吃她们做的饭,我没有保护好母亲姑姑姨娘姐妹们,我对不起她们,我咽不下她们做的饭,你俩脸皮厚,你俩去吃,你俩没有感到羞辱,你俩就去吃!
豆军、贾彬还是要脸不顾肚子了。陈虎集合队伍,他在队前不安地踱步,他说,同志们,你们都吃饭了吗?吃出什么滋味来了没有?
大家都闹愣了,今天支队长是怎么了?
他说,同志们哪,人民在受苦,女人在受罪,中国人在受凌辱。
一个战士插话说,支队长,这个我们知道。
陈虎说,是啊,我也知道,我知道你们都知道。可是,今天我才真正体验到女人们的痛苦。女人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她们承担着比男人更痛苦的痛苦,比男人更艰难的艰难,她们苦在心里,痛在灵魂。你们体验到了吗?抗日救国,国就是女人,救国就是救女人。我们的母亲在呻吟,我们的姐妹在哭豪,我们的妻女在呼唤,我们的奶奶姥姥在发抖,问我们都是干啥吃的?中国的男人没有死绝,有血性的男儿在这儿了……
队伍里鸦雀无声,心中震撼了。都把对女人的心痛转变为对敌人的仇恨。
下一个目标就是奔袭八十里外的牛肚子沟据点。清晨陈虎带队从上营盘出发,登上了人迹罕至、荆棘丛生的塞罕坝。
陈虎说,贾彬,这回可就靠你了。
贾彬说,首长,我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路的,坝上没有人,连鸟飞都绕过去。
陈虎说,我们是人,不是鸟,特别强调我们不但是人,而且还是八路军。八路军就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说着叫小豆子,拿地图、指南针来。
豆军听命从背包里取出这两样东西。陈虎凭借地图和指南针判定目标的方位,照直前进。果然,走到了牛肚子沟的西口。大家兴高采烈地发现了新大陆,精神振奋,忘了疲劳。稍事休息,吃炒米,喝了水,就沿着20里长沟继续前进。
渐渐接近敌人的据点了,陈虎命令加速,别出声。并派六名侦察员,分两组搜索伪装先行,大部队在百米之后。
傍晚,便衣侦察员接近敌人的据点,敌人的岗哨盘问,侦察员说,我们是过路的。边回答边靠近岗哨,伸手拦过敌人的步枪,拿手枪顶住敌人的脑壳。这时,大部队跑步赶到,冲进据点,一枪没放,俘虏了据点里全部守敌,20几个人。据点里有吃有喝,夜幕降临,陈虎就命令在据点里一面休整;一面审问教育俘虏。
陈虎在据点的上房坐定,豆军把满军一个头押进来。陈虎说,你别怕,八路军优待俘虏。你回答我的问话。
俘虏说,是,长官。
陈虎说,你叫什么名字?
俘虏说,哈七。
陈虎说,是干什么的?
俘虏说,分驻所警长。
这时,电话铃哗哗地响了,哈七正要习惯地去接电话。陈虎先拿了话筒说,喂,我是哈七……您是哪位?
电话里说,你们那里有情况吗?
俘虏小声说,是马局长。
陈虎说,哦,马局长大人,没有,太平无事。
电话里问,听见什么传闻没有?
陈虎说,没有,你们听见什么了吗?有情况要及时通报。
电话里说,哈依。明天一早,我到你们那里去视察。
陈虎说,来多少人,我准备午饭。
马局长说,三十一个,有十匹马。多找几个女人。
一听敌人又要糟蹋女人,陈虎就怒发冲冠,而现在他强忍着愤怒和蔼地说,我们恭候尊驾光临。
放下了电话,陈虎问哈七,来电话的是哪里?
哈七说,以东三十里的新拔镇警察局。他们尚不知我们这里发生的变化。
就趁这个机会陈虎他们在据点里休息了一夜,睡了一个安稳觉,吃了两顿饱饭。早晨把部队埋伏在据点内外,大道两边,单等着马局长一伙的到来。
据点的大门外站着哈七和穿了满军军装的陈虎、豆军、贾彬四人。门上挂着醒目的毛笔隶书大字,上写:欢迎马局长莅临牛肚子视察。一时疏忽漏掉一个沟字。哈七说,没关系的,马局长斗大的字识不了半升。
陈虎在抗联时当过司令部的秘书长。总觉得文字上的别风淮雨、三豕涉河的弊病,贻笑大方。可是,现在是作战,没那些讲究。
太阳懒洋洋地好不容易爬到晌午了。远处才有几个骑马的跟着三十多人的队伍颠哈颠哈地向这边走来。哈七说,长官,中间的那个就是马局长。
陈虎说,你向他招手,致敬。鸣罗,起鼓,吹号。
这边的响动,那边早听见,看见。马局长说,哟喝,老七有新招子了。说着他就下马,大家都上行下效,牵着马步步接近据点的大门。陈虎发出攻击的命令。埋伏的战士收拢了尾,堵死敌人的退路。两边的八路军战士端着刺刀渐渐逼近。马局长发现情况不妙,高喊着,老七,坏事了。哈七回答说,局长大人,快,进据点安全。
敌人丢掉了马呼啦呼啦地往据点门里钻。可是,据点门里藏着八路军,进来一个俘虏一个,一个没剩都做了八路军的俘虏。最后马局长还没有弄明白,他说,老七啊,你这是唱的那一出啊?
哈七早躲到后边去不露面了。
陈虎表扬哈七,你今天表现不错,再劳驾你一次。
哈七说,莫说一次,就是十次百次都中。
陈虎说,你陪我回新拔。
哈七说,有你,我什么也不怕。走!
陈虎说,不只是你我两个人去,而是我们全队去。
哈七明白了,愿意效劳。
午饭之后,他们关起来俘虏,派武工队看守。陈虎化装成马局长,豆军和贾彬化装成马局长的随从马弁,八路军战士扮成警察的样子,骑马的,步行的上路了。天擦黑就到了新拔警察局的门下。局子里没有多少人了,早早地关上了门。陈虎给哈七递个眼色。哈七就上前敲门,他大声说,我是牛肚子沟的老七,马局长回来了,快点开门。
大门咕隆一声打开了,哈七大声哈斥说,马局长醉了,你们这么漫漫腾腾的,都出来,都出来集合。
看家的警察只有五个人,列好了队就当了俘虏。
陈虎带着这一个连,经过二十几天的活动,袭击了燕各柏、大唤起、牛肚子沟、大石头、白水等警察所,解放了当地群众,解救了苦难中的同胞。伪乡长都纷纷向八路军靠拢,提供情报,帮八路军购买药品,掩护八路军伤员。他们这一活动,给敌人以重大打击,引起敌人的恐慌,不安,调重兵围剿。
时间的环已经走到一九四五年七月的下旬了。围场县城又多了一个新的司令部。司令官就是满洲肃亲王,第五军管区司令赫慕侠将军当了副司令官。他们统领一个正规旅,三个讨伐总队一万多人。在他们的上头,还有一个做主的,那就是热河省次长一心队司令岸谷隆一郎,副司令介川富之亟,以及冈村大将的联络官高宇麻二大佐。他们只带来了他们的卫队,打仗还是靠满军。联络官高宇说,次长阁下,有何行动计划?向冈村大将的报告,如何措辞?
岸谷说,就看亲王的了。
亲王从凤山追到围场,今天肃亲王的官邸阔气多了,只是心不在焉,他的全部家底都投进日本一家大公司,可是,自斯大林格勒大血战,德国希特勒节节战败,美军逼近日本,东京股市行情累累下跌,他就要倾家荡产,一无所有了。
忽报,赫慕侠将军到。才打断了亲王的苦思冥索,迎接将军。赫慕侠说,亲王殿下,您是同八路军打过交道的了,我们大军来了一天了,怎么部署,您拿个主意。不然,这一万多人,人吃马喂,一天的嚼费可不小啊。
亲王说,我老了,又得了老年痴呆症,打仗保卫满洲,保卫皇上全靠你了。看不出来,(说着他伸出手指指指上头)他们都心里长草了,没心思管我们的事。还得靠我们自己人。
赫慕侠心里明白,亲王说的上头就是指日本的顾问官。亲王又说,他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赫慕侠说,殿下,我们这一万多人也不是白给的,咋着也得和八路军交交手,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别让日本人看咱的笑话不是。
亲王说,我在关里就和八路军交过手,一直交手到关外。有情报说,他们只有五百人,我不大信,八路军善于虚张声势,夸大其词。我估计他们最多二三百人。我们一万对他三百,你算算,这是几个对一个?
赫慕侠说,我们三百对他一个。
亲王说,这不结了么,三百捉拿他一个,那不就是老太太擤鼻涕,手拿把掐吗?
赫慕侠说,是啊,计算着是胜券在握,可是,八路军在哪?
亲王发了狠地说,在围场以北,以西,撒大网,大海里捞针,也得把他们捞出来,捻死,掐死,踩死。
亲王在围场城里坐阵,赫慕侠亲自上阵,把一万多兵力先占领各个交通要道,建立据点,分兵把口,然后,搜查山沟。一时八路军开辟的新区变了天。那些乡长们都变了脸。那些被俘教育释放的警察都穿上了新警服,回到他们原来任职的警察所。新拔警察局的马局长复辟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枪毙哈七。他把牛肚子沟警察所的警员都集合起来说,哈七来了没有?
哈七站出来说,报告局长大人,哈七在。
马局长说,大家都听着,你们回所里配合国军搜山,抓住八路,就地正法。如有吃里爬外的,我就枪毙了他。哈七,你干的好事。你差一点要了老子的命。
哈七说,局长大人,那八路对你没有伤害啊,对我们都一样宽大为怀,不念旧——他想说不念旧恶,可是,他看见马局长的脸都紫了,就改口说,不念过去的帐。
马局长抽出手枪一个冷不防当的一枪打死了哈七。
警察们都不敢看,扭过脸去。可怜哈七太诚实了,你不该回来送死呀。
马局长吹一吹枪口冒出来的白烟,把手枪插进腰里发狠地说,他太可恶了,给八路军当了诱饵,诱我上当,差一点丢了小命。看见没,这就是私通八路的下场。你们都长点记性。
马局长当场提拔了一个新警长,他说,你们去吧,配合大军搜山。有功的受奖。
搜山的满军,七八个人一个组,进山就开枪,放信号弹,保持组间的联络。夜间到处放火,漫山冒烟,闹的平静的山林不安宁。小动物四处乱窜,野鸟乱飞。松鼠钻进洞里,这是怎么啦?天要塌,地要陷,还是要地震?无名天体撞击地球?战争破坏了优美的自然环境……
山林变成了灰烬,人呢?没有。八路呢?没有。赫慕侠将军在他的指挥部抓耳挠腮的时候,士兵报告,抓住一个八路。
赫慕侠一喜说,带进来。
这个八路就是贾彬,他在侦察敌情的半路上,撞上了满军,被俘。赫慕侠第一次见到八路军,他以为八路军都是神,可是,眼前这个土八路,没有军装,没有军衔,一身破衣裳,拉里拉遢,脓带塌哭,不过是个小崽子。他说,你是干什么的?
贾彬不懂得隐蔽,他以夸耀的语气理直气壮地说,八路军的联络员。
赫慕侠说,好,说下去,你们有多少人?
贾彬说,八路军可海了,遍地都是,你想认识我们支队长吗?我给你联络。
赫慕侠乐了说,哦,你们是一个支队。
贾彬听了知道说走了嘴,就什么也不说了。就是神仙他二大爷来了,他也闭嘴不言不语了。
士兵又报告,在白水一带发现八路。
赫慕侠秘密命令,照八路军的战术——设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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