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山口卡子陈老六和淑敏被鬼子扣留。鬼子说,你的鞠躬不合规范,藐视皇军的不行。陈老六和淑敏重新给鬼子行了礼,鬼子哈哈大笑着说,开路,开路的。
晌午了,陈老六和淑敏进了一家小饭馆,要了两碗面条。快见到大龙了,淑敏心慌急着问,他在那儿?咋找他去?陈老六说,你吃饭,我有办法。
孔雀尾淑敏拿筷子拨一拨面条,没有胃口,呆望着窗外。
窗外的大街上很不安静,人们不明原因的奔跑,陡然的惊叫。几辆大卡车拉的都是女的,原来她们是日本艺妓和朝鲜慰安妇,由宪兵队长佐木带她们和治安军联欢。在车上,佐木问屁股后的潘耀祖说,潘桑,你的说,强化治安运动靠谁?
三脚鸡潘耀祖不打夯儿地说,靠皇军呗。
响尾蛇佐木摇头说,不,不,要靠治安军。
潘耀祖说,太君说得对,治安军,强化治安的军么。
佐木一乐随心所欲,借联欢之机向治安军显示一下勋章。于是,他们把汽车开进渤海西郊山西刘庄治安军一个团部。
治安军十八团董团长远接近迎地把这个碟子扎蒙子不知深浅的家伙迎进团部。传令,连以上军官都来聆听佐木少佐训话。
团部就在山西刘庄的老刘家。这是京东有名的阔人家。三间一明的会议厅挤满了治安军的军官们。佐木成了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拿佐木的话当金口玉言。那也是放屁辣臊总是要放出些滋味来的。
佐木哈巴着罗圈腿振振有辞地说,皇军在支那战场节节胜利。占领区大大的,治安状况大大的好。各位都是效忠天皇的军官,这次强化治安运动,全靠治安军全力协助皇军进行肃正作战。尽早建立大东亚共荣圈。
军官们起劲地掌声。在座的只有一个人没有鼓掌。他就是当了治安军连长的陈龙。他从敌伪报纸上看到扫荡八路军的消息,杀害八路军伤员。从而对日本鬼子更加恨之入骨。今日见了佐木那气就顶了囟脑门。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着手枪,咬牙切齿,嘣嘣作响。他的一位拜把子哥儿们,一看这情景,危险一触即发。这位兄弟按住陈龙的手说,大哥息怒。陈龙才意识到刚才的险情。
他们好不容易听完了佐木的胡诌。陈龙回到连部,勤务兵宋尕子送来了一封书信。他拆开一看,是爹那熟悉的笔迹展现在眼前。信上约他到凤凰山铁菩萨寺会面。
陈龙在治安军中隐蔽几年了,终于盼到了上级来人。他向哥儿们交代了几句就独自上街了。
凤凰山顶,铁菩萨寺进香的人们熙熙攘攘。寺内外香烟缭绕。大殿里两个磕头的人,他们抬起头来,原是陈老六和陈龙。礼毕,陈老六说,跟我来。
在寺内的后院隐蔽处站着一位女子。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时,陈龙惊喜地叫道,淑敏!
淑敏也叫着,龙哥!
淑敏眼含着泪花紧紧捏住大龙的手,有一肚子话要说,只是说不出来。
陈老六说,先委屈你们一下。淑敏到那边放哨,我有话和大龙说。
淑敏磨不开地松了手,机警地去放哨。
陈龙说,爹,鹿司令、小虎他们都好吧?
陈老六说,嘘,鹿司令给你代来话,叫你沉住气。司令部制定了隐蔽发展,壮大自己的战略计划。你的任务就是掌握治安军的动向,联络治安军中的爱国者,时机成熟,策反一个连,一个营,一个团,甚至一个集团军,彻底粉碎鬼子以华制华的强化治安运动。
陈龙说,爹,淑敏她来是——
陈老六说,你要隐蔽好自己,千万不要冲动。淑敏来了就不走了,我主婚,给你们秘密办了喜事。她是你太太,又是我的联络员。
忽然,淑敏在那边和什么人发生口角,发出有生人来的暗号。陈老六和陈龙看去原是特务队长潘耀祖带二疙瘩一帮子特务上山来。陈老六吃了一惊,陈龙说,爹,你躲一躲。我出去看看。陈老六说,你也不能露面。
淑敏正想躲开,早被潘耀祖看见,拦住淑敏,抱着肩上下打量淑敏说,哦,这不是老寿星的女儿魏淑敏吗?一个大姑娘家跑到渤海干啥来?
淑敏说,给菩萨烧香许愿呗。
潘耀祖说,我们家乡到处都是菩萨,何苦大老远地跑到渤海拜菩萨?
淑敏说,渤海的菩萨灵验。远来的和尚会念经。
潘耀祖说,就你一个人来的?
淑敏说,有个伴儿。她往下山的小径上虚晃一指说,那不,那个戴墨镜的。
潘耀祖大叫,抓住他。
淑敏机警地往山下跑去,煞有介事地边跑边喊,喂,快跑,快跑。
潘耀祖紧紧追着淑敏,跑到山下的淑敏被特务们带走了。淑敏的机智掩护了陈参谋长和陈龙。陈老六说,龙儿,你暗中监视他们把淑敏带到哪儿去。我回山想办法救淑敏。
陈龙在远处瞄着潘耀祖一伙把淑敏带下山,令陈龙奇怪的是,特务二疙瘩们并没有把淑敏带到宪兵队去,而是带到了潘耀祖的家里。
潘耀祖的老家潘家峪是八路军的老根据地,他当特务队长,在乡里名声很臭。他爹潘阎王不愿意在老家被人指脊梁骨,就收拾细软带着家眷迁到渤海西郊的山西刘庄落户。买了几顷好地重打鼓另开张。
这一天,潘阎王在家里苦眉愁脸用半拉眼睛看他的两位夫人。这两个女人在老家时,鬼子扫荡根据地看她们长得有几分姿色,就都给咪西咪西的了。因而每每看见她们就恶心,就萌发讨三姨太的念头。就算是老牛啃嫩草,这牙口还是有的。他吃饱喝足端着水烟袋想入非非的时候,忽听门口一阵喧哗。原是他的儿子潘耀祖绑了淑敏拥进门来。潘阎王一看认得,心说,老夫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心想事成。他拍拍儿子的肩说,好小子,这是孝敬你爹的,还是我儿子摸着爹的脉了。
潘耀祖听了爹的话,半夜喝凉水,先凉了肠子。本来他抓淑敏没有往宪兵队里送就按了坏心眼。收在家里先玩几天再说。可是,老爷子心眼也挺光滑。都那个岁数了,见了年轻的就稳不住架子,也不怕费筋力累个好歹。爷儿俩的主意裤裆放屁两叉去了。潘耀祖说,爹,我两个妈正当年,身强力壮。你办这种事,她们能乐意?她们若反了,那可是自找不四至。
潘阎王一拍桌子骂道,放你娘的屁。一提她们俩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潘耀祖学得可乖了。反正胳膊拧不过大腿去。这事让老爷子顺心何乐而不为?于是说,爹,我是为你好,说说拉倒。这事就依爹了。
潘阎王心花腾一下就绽开了。他牛气地吩咐说,来人哪。
两个老女佣进来听差。
老爷子说,把淑敏姑娘带到后堂,好生伺候。被堵着嘴的淑敏发出呜呜的反抗声,挣扎着被人推下去。
潘阎王说,这丫头是个好姑娘,一个庄人,摸底,我呢,也不会亏待人家。要明媒正娶,择个好日子拜天地。儿啊,你准备一下,大撒帖子,包几桌九美斋。
潘耀祖说,操办喜事,我一句话。只怕是那丫头不肯答应。我的意思是叫她家里来人劝一劝。
潘阎王说,不,这么个大事,怎么叫人家来呢?要派人去说媒。
潘耀祖点头答应,心里还是很不自在。他长叹一声,没辙。潘耀祖啊,潘耀祖,除了给日本鬼子这个洋祖宗办事之外,还得给爹这个活祖宗办事。于是,他挑选了六位老妇人组成一个庞大的说媒团。约六位在渤海著名的馆子叫了一桌酒席。潘耀祖捏着小酒杯开宗明义说,拜托几位了,我爹有这个心思,就烦劳几位走一趟潘家峪,找老寿星说媒。
一位满脸褶子的媒人名叫大花鞋,她一惊一乍地说,哎呀,那可是八路军的老窝,担着九分九的险啊。潘少爷,这……
一个媒人叫两片嘴,一个媒人叫舌头精,她俩屎壳郎跟着屁飞说,是啊,是啊!
潘耀祖说,放心,八路军已经被皇军消灭,个把的土八路别把他们放在眼里。我派武装护送。
大花鞋说,老寿星不答应咋办?
潘耀祖说,这就靠你们的本事了。你们不能白吃白喝白拿。听明白了没有?
老女人们酒没有吃完就被推上拉彩礼的马车。车把什的鞭子一甩,呜的一声就到了潘家峪。在村口一打听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淑敏她爹老寿星。
如今的老寿星自夏季扫荡一下子就老了十年。驼背、耳聋、眼花,走路迈着小跺跺步。媒人们不相信,难道他就是当年的老寿星?当年那可是一撂三截的人,说话嘎巴山响,稀酥嘣脆。今日是咋的了?会不会是因为不乐意这门亲事而装聋卖傻推脱搪塞。媒人们就凉了半截。
对于这档子事老寿星究竟怎么打算,只有老寿星知道,个人的梦个人圆。那天南卢陈回来,一头扎进司令部说,淑敏出事了。易翠屏吃了一惊。鹿地说,暴露身份没有?陈老六说,不清楚。忽然,陈龙派人送信来,说是潘阎王要娶淑敏做三姨太。她嫁人,我咋办?我可受不了,真是越渴越吃盐。一旦陈龙按耐不住性子,一闹就露馅。鹿司令的计划可就全砸锅了。
鹿地说,翠屏啊,你去请老寿星来。
易翠屏去不多时,老寿星来了说,司令、参谋长你们就看着办吧,我能有啥好主意?易翠屏说,半路上就想出一个法子来。鹿地问,什么办法?易翠屏说,抹红。参谋长立即做出反应说,好主意,我俩不谋而合。老寿星急忙问,啥啥,啥叫抹红?给那个抹红?
鹿地说,参谋长足智多谋,你就别问了,按计行事。
鹿地给易翠屏个眼色,她心领神会。片刻,东卢周应约进来。鹿地附耳吩咐,你进渤海见董团长、朱欣。请他们暗中协助、保护参谋长他们的抹红行动。
南卢陈立即调动人马。双枪手王殿、斧子、谷雨、老三、大炮、马勺等人实施抹红计划。老寿星问,参谋长,我干啥?
南卢陈小声说,你呀,就这么办。他们俩嘀嘀咕咕说一阵体己话。他就猫在家里装聋,冒傻气。
这一天说媒的终于到来了。老寿星装聋买傻地把大花鞋、两片嘴、舌头精等媒人让进家里。烧了壶白开水待客。他说,日子寒酸,没有茶,将就着喝吧。大花鞋她们一看村里的房子扫荡时烧得豁牙豁疵,对于招待好歹也就没有可挑剔的了。况且说媒是求人家的。于是,大花鞋说,亲家公,那话就说远了,谁跟谁呀,亲戚礼道的,没说的。
大花鞋一摆手,就堆了半拉炕的彩礼。老寿星说,老姐姐们,这叫干啥?
一位掉了一棵牙齿的媒婆绰号舌头精的,说话露风煞气,又有点咬舌子,吐字不清。老是把说媒哦,说成喝北风。
老寿星忍住笑,打叉说,不怕老姐姐们笑话,今天晌午这顿饭,我还真管不起,喝北风就喝北风吧。
大花鞋说,老寿星,给你道喜了。我们来是为你老闺女说个人家的。你家淑敏一年大二年小,女大不当留,都十七大八了。
老寿星说,啊?哪个不要家了?
大花鞋说,给你们淑敏找个人家,当庄潘财主看上淑敏了。
老寿星说,是他家二小子?我不误迷。他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猜到那小子有门道。如今成人了。在宪兵队混事,兴许混出个人模狗样的来。这小子生得逢时,正赶上一个不要脸的时代。我老眼昏花,我咋就看不见人的脸呢?就拿你们老姐几个说吧,我就是只看见你们的身子,就是没有脑袋。
两片嘴寻思,包涵是买主,老寿星心眼有点活动,对于那些疙瘩话也就卵子上扎刺没挑了。忙点头啊哈啊哈地称是。
可是,大花鞋半辈子说媒拉纤成了人精。她们的本意不是给儿子说媒,而是给老子说媒。猴吃麻花满拧。她就提话引话地往老子道上领,于是说,老寿星,你攀上这门子亲戚可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是祖上的德。潘财主,人缘好,心眼善,地多进项宽。他是一家之主,闺女进门就当家。
老寿星说,这位老姐姐怎么说话败道?说儿子,咋就说起他爹来。潘阎王我心里有数。他尾巴大苫他的屁股。我可不图希那些钱财。给闺女找个年岁相当的。
大花鞋脑瓜子一转动了心眼。只要他答应,就别凿那个四方眼了。她说,寿星大哥,魏潘两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咱就说定了这门亲事。三天下定礼,七天换帖子,七七四十九天就过门。老寿星是一句话的人,那我们就回复潘财主,备酒席,办喜事。
老寿星暗喜。她们终于上套了。
媒人两片嘴、舌头精、大花鞋一干人等一路疾行不带喘气地回到渤海就向潘阎王一五一十地禀报。媒婆的巧言——两头瞒,外加含糊其词。潘阎王乐得抿不上嘴,捻着胡须吩咐操办婚事。
七七四十九天一出溜就到了。这天山西刘庄潘家新宅门口挂彩,门内掌灯。大红双喜字是门就贴。喇叭吹出二里地,喇叭一响,上礼的挤倒了墙。新郎潘阎王竟往年轻里扎沽,留了几年的胡须刮得精光,更显他一嘴巴子的青茬儿。十字披红,头戴红花,足踏红地毯,全身红披红挂。
潘阎王的大小老婆看着老爷子像耍猴的,哪儿也不顺眼。二人由以往的争风吃醋到今日联合起来向潘阎王撒泼。她们数冬瓜,道茄子,死了活了的要豁给他。
潘阎王骂道,今个儿是我大喜的日子,哪个兔崽子敢起翅,我崩了他。说着唰的一声从他儿子身上抽出手枪来,朝天当的就是一枪。二疙瘩等特务们不知出了什么事,都霹雳啪啦地跑来护驾。潘阎王借势说,看见没?今个我就要开开斋。
女人么,就像贼,贼没种就怕哄,一打二吓唬。潘阎王镇虎住了内讧的风波。又拿回脸来安慰两位夫人。他说,你们都是我的人,我能亏待你们吗?你们也老大不小了,何苦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石磨不知重?都是一家人么,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大小老婆经这么一吓唬一摩挲,心里也化魂。他可是个活存折,财神倒了靠谁?蹚一蹚哪头炕凉炕热?寻思来寻思去,还是拉倒吧,就服服帖帖做了顺毛驴,扯起顺风旗来。
新郎潘阎王哪儿也不净心。安抚了老的,还得安抚小的。里外都得他一个人骨碌。他经过新娘的房间,在窗外听听屋里新娘顺从地梳妆打扮,铰脸,修鬓角,画眉。潘阎王心中一喜。暗说,这可是我的造化,该闹的却不闹。他求婚心切,不问其中缘故,就放心大胆地到前厅应酬道喜的人们。
在一片道喜声中,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喇叭声,吹吹打打拥进一股子抬着厚礼的人来。大操起劲地吆喝,岳丈老寿星驾到,新郎新娘见礼。
潘阎王连骨碌带爬地磕头又作揖。
新娘淑敏跑过了拉着老寿星的胳膊说,爹,你们咋才来呀?随后她惊喜地看见来人都是八路军。参谋长陈老六,双枪手王殿,斧子、大炮,马勺,三十六个半谷雨,京东第一吹老三等等来的可不少啊。
南国象陈老六一挥手说,抬过来。
人们把礼品抬进了帐房。狮子王殿大声吆喝道,礼洋百圆,绸缎十匹,红绿被子各两床,板栗一担,鸭梨五筐,上礼人八路军司令员鹿地。
及时雨的名字一出口,可就炸了窝。帐房先生手一抖,毛笔落地。潘阎王吓得连连后退。他儿子潘耀祖一声呐喊,特务队几十人都哗啦一声抽出大肚盒子。二疙瘩仔细一看这伙人,腿都吓软了。虽说里头没有及时雨鹿地,可是,他认得王殿、斧子、马勺、大炮,他做的事,他们都知道,最近一次,指认东卢周,逼得他跳崖,那也是瞒不过他们的。今日狭路相逢,你死我活。二疙瘩在潘耀祖耳朵台子低下说,队长,他们都是真八路,一个也别放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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