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峰驼高老蔫儿他们合计投奔鹿地之时,村外的枪声惊得他们都站起来。狮子座王殿抽出双枪面对着一阵风易翠屏。被人曲解的易翠屏一笑说,慢!你们收拾收拾快走。保安队我来挡一挡。陈夫人的后事我代为料理。这是给鹿地的书信,快,你们快走。她折枝为马,每人一匹。众人出门上马,惊奇地回眸风仙之际。
易翠屏已经身着道袍,手执马尾巴缨穗,只身迎着保安队而去。她在村外大道中央一横。保安队的骑兵见了风仙都呼拉拉翻身下马。一个说,风仙为啥当路?易翠屏合掌说,尔等听贫道一言,诸位可知祸福只有一步之差,再往前走,大祸临头,你们回头是岸,回去吧。
保安队们深知风仙神通广大,惹不起。况且,大叫驴刘仙舟死活不定,何苦同女神仙过不去?他们掉转马头回县城去了。
易翠屏看他们走远了,回头料理了陈夫人的丧事,她祝愿陈夫人化作土,充做新人的原料,功德无量。事毕易翠屏离去,出村回头遥祝高团总、陈会长一路顺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高老蔫儿、陈老六驼象狮龙虎一干人等日行夜宿,一日来到肥如边界,一路打听木头村的里程。路人都说,不远了,不远了!
木头村,在肥如城东古月坨镇北。今日木头村庙会。赶会的车水马龙,车上载着穿花衣服的女孩,马上驮的英俊少年,凭两脚趟的庄稼佬儿们伴随着吆三喝四的拉嗑儿声倒步子。土道上留下一行行铁瓦车印,标志着他们来自何方。高老蔫儿、陈老六等人随着赶会的人流进入了木头村。老远就听到一阵嗡哇的唢呐声,吹的是《朝天转》。他们抬眼远望之时,有两个人站在露天的高桌上,一个吹,一个打。吹喇叭的竟玩票,时而用鼻孔吹,时而把喇叭的铜碗子摘下来,放在头顶上吹。高老蔫儿不由自主地说,好吹手,肥如还有这等才子?
身边一个当地人不无夸耀乡贤地说,敢情,没这两下子敢称京东第一吹?
高老蔫儿闹了个半红脸说,失敬,失敬。在下有眼不识金香玉。
喇叭的美音招来拥挤的听客。他们都空张着大口,伸着耳朵细听。正当听客入神的当口,冷不丁的,喇叭声戛然而止。跳到桌子上另一个大个子青年人,二十六七岁,方脸大耳,戴礼帽,灰西装,学者打扮,军旅风度,满口的肥如老奤腔。他说,乡亲们,自从日寇侵华,汉奸殷克唐公开无耻地背叛中华民族。长城22县600万人民直接遭受日寇汉奸的压迫和剥削,失去一切自由和生命的保障。几年来,人民过着非人的屈辱黑暗的生活,看不见光明和幸福,没有公理和正义。到处接触我们眼睛的是,日军和浪人的横暴,汉奸的无耻跋扈,毒品的充斥,走私的猖狂。听到的是人民悲愤痛楚的呼声。汉奸承奉日本主子的命令,干着无耻的勾当,为人民所唾弃。汉奸们感到这种危险,拼凑他们的社会基础,培植他们的力量,拉拢豪绅,编训军队,收编民团,查验枪照,削平人民抗日势力。我们中国人要卧薪尝胆,回人炉,正人心,发奋为雄,再造神州;破釜沉舟,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复兴中华。高老蔫儿听得入神,说的都是他们经历过的事情。问身边的人,他是谁?
那位肥如当地人说,连他都不认识?那可是遗憾。我们肥如出了很多大名人,全国第一人李大钊你知道不?
高老蔫儿说,听说过,被张大帅杀了。但不知为什么杀他?
那人说,因为他在中国开创共产主义。
高老蔫儿问,啥是共产主义?
那人说,真是少见多怪,我们肥如人哪不知道?共产主义就是扬弃私有,建立公有。
高老蔫儿说,这个主义我也赞成。
那人说,看见没,这位就是李大钊的学生。我们肥如人是杀不完的,杀了一个李大钊,又出来一个鹿地,当代及时雨,别号双头鹿。
高老蔫儿欣然,哦了一声,他就是鹿地呀。老天不灭瞎家雀。他遇上的正是他要投奔的人。他高兴地向桌子近处挤了过去。人多如墙挤不动,他扬手招呼鹿先生。可是,千百张嘴都要表达自己的存在。声音像开锅的粥,他听不见,摸不着。好不容易挤到跟前,又端着那种读书人的酸劲儿,慢条斯礼,按部就班,礼数周到,刚要自我介绍,只见鹿地一挥手,跳下桌子,淹没在人群中。人们忽拉拉簇拥着跟他走,自动形成几千人的游行队伍,呼着抗日口号:卧薪尝胆,回人炉,正人心,发奋为雄,再造神州;破釜沉舟,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复兴中华。伴随着锄头扁担,高举的拳头手臂,此起彼落的小三角旗子,声势排山倒海。高老蔫儿一干人等也容入了游行队伍之中手臂高举,张口大声疾呼。他们一天赶路的疲劳都飞到天外。木头村家家门口都摆上高桌,供上茶,叫人心里热古嘟的。家家热情款待,高老蔫儿他们都忘了自己是外乡人。
傍晚,双峰驼高老蔫儿一行登门拜见鹿地。递交了易翠屏那封如同国书一般的书信。鹿地说,她信来了,人呢?陈老六说,她在小陈庄料理我家里的丧事。鹿地惊叹说,对不起,勾起您的伤心事。陈老六说,风仙她解人危难,哪里有麻烦,哪里就有她。高老蔫儿说,她可是来无踪,去无影,难说她落脚何方?鹿地说,我这个妹妹就是放荡惯了,收不住心。高老蔫儿说,敢情风仙是令妹。鹿地说,当然,她哪是什么仙啊,是和你我一样的平常人。好了,不说她了。鹿地立即吩咐京东第一吹老三腾出东跨院请高团总、陈老夫人一家安歇。并杀了鸡,宰了一口猪,备便饭,款待高、陈诸位。
陈老夫人感谢鹿家盛情,带儿孙们拜会鹿家老太太及少夫人。陈鹿两家女眷一见如故,俗称昌滦乐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打开了话匣子,有说不完的新鲜话题。
鹿地和高、陈彻夜长谈。鹿地他以记者身分奔走长城内外,燕山南北,滦河东西,所见所闻,人民抗日激情高涨,只要我们登高一呼那就是雄兵百万。我们创建一支抗日的队伍,何难消灭汉奸刘仙舟,驱除日寇,还我中华。他们谈得十分投机。高老蔫儿宛如打开一扇心灵的小窗,大开了眼界。至此,他们就在鹿地家安顿下来。可是,高老蔫儿心里不平静,他杀了刘仙舟,保安队哪能善罢甘休,怕是给鹿家惹出麻烦来。
高老蔫儿担心的正合辘。那天在滦县火车站挨了一枪的大叫驴刘仙舟长久昏迷不醒。由金丝猴刘韬主宰把他叔父大人送到临近县城的昌黎广济医院就医。这个医院是京东的大医院,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是洋人教会主办,收罗世界名医,医术超群,设备齐全,药剂灵验。就是常有治死人的时候不偿命。刘仙舟住进外科单间病房。那位洋医生看一眼枪口,扒一扒眼皮,用洋文垮声耶气地嘟噜了几嘟噜,就把刘仙舟嘟噜苏醒了。第一周就把枪口嘟噜愈合,第二周嘟噜得出院,第三周他就坐在滦县保安队总队部发号施令,他妈拉个巴子的,去,先抄了高老蔫儿、陈老六的老窝。
金丝猴刘韬得令,毫不怠慢,抄起马鞭子就走。
大叫驴刘仙舟叹息,多亏有了这个亲侄。于是,他发发狠把京东第一枪赐给刘韬说,我老了,把神枪传给你,抓到高老蔫儿、陈老六就地正法,先斩后奏。
刘韬喜欢得屁滚尿流,给他叔作揖又磕头。他背着神枪骑上高头大马,带队出发,分外精神,仿佛滋了尿的刺菜。第一抄就抄到多渔屯,闯进高老蔫儿的家,家人都闻讯放了百灵鸟逃之夭夭。刘韬放令抢劫高家的金银财宝,唐宋的瓷器,唐伯虎的画,清朝的皮毛衣料。刘韬看上了高老蔫儿的那顶水獭帽子。值钱的东西抢劫一空,又下令点火,烧了高家的房子。只是没有汽油,点了一堆茅草,草又湿,房又牢,只见烟高,不见火着。顿时,烟雾冲天,吓跑了两邻居。第二天就抄到小陈庄。陈老六家已经抄了一回,是个空巴拉,也要包包渣。刘韬立即收兵回城。刘仙舟第一句就问,高陈二犯捉到了没有?刘韬说,别的事都办妥了。只是高陈二犯脚底板抹了油,溜的快,没有抓到。
大叫驴刘仙舟骂道,饭桶,窝囊废,你哪件事都可以不办妥,唯独捉拿高陈二犯不能不办妥。刘韬无言。刘仙舟沉吟了半天,有了主意。于是,下令画影图形发布告,通缉高、陈二犯。
一时,昌滦乐、卢抚迁,长城22县、天津、北平车站码头到处都贴着通缉高敬远、陈六人的布告。并指令各县抓紧盘查行人,早日捉拿二犯归案。
通缉令传到肥如县衙。县知事张培德立即升堂,指令警察局长赵毅荪按图影捉拿二犯。赵局长,40多岁,人称赵大牙,牙大却咬不动黄瓜。他答应着抓紧查办,他说,据查,近日,木头村鹿家二小子聚众滋事,图谋不轨,他家常有生人来往。
县知事一拍惊堂木大喝,这等要案,此时不办,等待何时?你必须亲自抓来审问。
赵大牙揉揉睡不醒的昏花眼,带着亲信到古月坨警察分局集合了十几名警察,清晨向木头村袭来。
早晨的木头村静悄悄,千百万年来人们听惯了滦河水流淌发出的哨音。有声似无声。
帮工怒蛙老三起床先为客人送热水。他迈进东跨院,见高团总的保镖王殿在院子里走拳。他打招呼说,王先生早。王殿说,你也早。他见老三平时也腰里掖着喇叭说,全肥如人都称赞你是京东第一吹,那天在庙会上吹的那曲子还在我耳边转悠,那可是真叫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老三说,我就像抽大烟的犯瘾,有这口累。京东有八大吹,沈德、王福才叫第一吹,我给他们提鞋都不够格。
王殿说,不要客气,再吹一曲如何?
老三摇头解释说,这唢呐可不能随意吹,鹿先生给我规定,朋友来了,吹迎宾曲。黑狗子来了,吹丧谤曲。有高兴的事,吹秧歌曲。有心烦的事,吹慢板。
王殿和老三清晨论道,双峰驼高老蔫儿走过来听得如神,感叹不已,自言自语,闻道别有洞天,真是生铁补锅看各人的手段。鹿先生可是个精明的人,恨相见晚矣。
怒蛙老三跟高老蔫儿打过招呼就拎着水壶到西院送水。老太太嘱咐,老三哪,这些天风声紧,你可要多长眼。老三说,我都八只眼了,答应着去了。儿子鹿地进来道早安。一家人集齐了用早餐。小花猫绾起尾巴蜷拢在老太太身边把嘴埋在胸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呼噜。老黄狗弹起爪子刷刷地搔痒,然后,向餐桌上投去祈求的目光,希望得到主人的恩惠。
鹿地边吃边说,妈,夜个儿商量的事中不中?
老太太叹口气说,咳!养活你一场,你还没报答我呢,反倒光花我的钱。
鹿地说,妈,把家里的大骡子卖了,换成小牛,省草省料,又下来一笔钱,妈,你这就是为抗日捐款。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么。这两样你都有。
少夫人云雀茹嘴巧人称山云雀,她笑笑说,你呀,给你个棒锤就当针[真],妈那心思,换个小牲口能下来几个钱?妈是想卖几亩地。
鹿地乐的后脑勺子都裂了。
一家人正说得起劲儿,忽听老三吹起唢呐,一曲呜咽的丧谤调报告有敌情。
从古月坨杀来的十几名警察堵住鹿家大门,劈哩啪拉把门砸得山响。手足无措的鹿老太太拿东忘西。急中生智的云雀茹打开屋里的六个米缸中的一个缸盖子,叫鹿地跳进去躲藏。想走却来不及了的鹿地只有如此一藏了。他说,快通知东院的躲一躲。说罢就跳了进去,云雀茹刚把缸盖子盖上,警察就闯了进来。云雀茹若无其事,给婆婆装了一袋烟,在火盆里点燃,用衣袖擦擦烟袋嘴,递给婆婆,稳稳婆婆的心。她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小花猫惊醒了,直翘着尾巴跳到窗台上发怒。老黄狗对着警察呲着牙发出哼哼的警告。
凶头凶脑的警察们进屋搜查,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长得像个歪不楞的警察局长赵大牙拿着马鞭子敲打个个米缸盖子。那敲打声就在鹿地的头直上山响,在老太太心里扑腾。
老太太说,请老总们坐下喝茶。云雀茹乘机通知东院,忙说,我去烧水。
赵大牙拦住云雀茹,拿马鞭子一指老太太问,你儿子哪去了?
老太太说,我有两个儿,一个当保长,一个在外做生意。老总,你问的是哪一个?
赵大牙把鹿家人都聚拢来,举着通缉令上的高陈画像,如同王八瞅绿豆,一个个地对照辨认相看,没有一个对上号的。赵大牙的目光落在饭桌上,发现多了一个饭碗,吼道,给我搜。
警察们七手八脚,砸门挖墙搜幔子,掀开一个个缸盖子。鹿地还是没有躲过警察按着窝地搜查。他被警察们拉出了米缸,绑上双手,簇拥着带走了。
一家人老的小的哭号着追到门外。老黄狗扑上去一口咬住赵大牙的袖子。讨好局长的警察开枪打伤了黄狗。枪声传到东院。
西院发生的事,东院听到唢呐声就有了防备,并暗中侦察,枪声告诉他们事情的严重性。狮子座王殿说,十几个警察不堪一击。双峰驼高老蔫儿说,不,不能在鹿家动手。他拉过王殿、陈龙、陈虎悄悄说,如此这般行动。王殿他们立即越墙飞出鹿家而去。
警察们押着鹿地奔古月坨走来。临近一个坟地之时,三个蒙面的汉子从坟地里蒿草丛中吊儿郎当地走出来,拦住去路。
赵大牙在马上横道,咋的?胆敢拦劫官差, 摸摸你长几个脑袋?
一个蒙面汉子说,我们是三营长的人,本来鹿家的票是我们的,你们抢了先。常言说,见面分一半。鹿家是大户,这个票至少五千块,一半是两千五。拿出两千五来,放你们过去,不然,把人留下。你们是要人还是要钱?
赵大牙说,吆喝,三营长不过是河套里的土匪,能把我的老尜咬俩印咋的。两样我都要。他正要掏枪,蒙面汉抬手一枪打断了赵大牙的手指,他一抖手枪掉在地上。另两的蒙面汉也同时开枪打掉了警察手里的长枪。警察们都吓傻了,起了一身鸡皮栗子,扑通扑通跪下求饶。赵大牙一见遇上了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便滚下马来,闹个仰八叉,又一骨碌爬起来就便跪下磕头作揖说,全归你们,我一样也不要了。只求大爷放我们回去。
一个蒙面汉说,还算你们知道眉眼高低,回去告诉你们县长张缺德,到滦河套里找我们。
赵大牙说,不敢,不敢。
蒙面汉拉下一支支步枪的枪栓,缴获一支手枪,一匹马。放警察们走了。
蒙面汉摘下面纱,原来他们就是王殿、陈龙、陈虎。鹿地十分感激。王殿扶鹿地上马,凯旋木头村。
鹿家人都在门口迎接。老三吹起欢快的唢呐曲《句句双》。
高老蔫儿说,鹿先生受惊了。
鹿地说,看来家里也不能久留,进屋合计合计。
鹿家、高、陈三股三代人都挤在鹿老太太房里。老太太说,感谢高团总、陈会长救了我儿子。
高老蔫儿说,都是吃了我们的连累,说起来心里讨愧,老太太受惊了。
老太太说,高先生抬举我了。我是儿多孽多,受惊惯了,吃不得福德,拿好话填委我,我就识局了。
鹿地说,你们都是抗日救国栋梁之人才,可惜,我不能留住诸位,这可真是人留天不留,在天津我有一位朋友叫姚楚人,他正在组建华北人民抗日武装自卫会,国母宋庆龄出任名誉会长。诸位投奔他,定能显示才华大展宏图。我给写信介绍。
陈老六说,这个主意好是好啊,只是——
鹿老太太笑笑说,我明白大侄子的心思。你的老妈就留在我家。有我吃穿,就有老姐姐的吃穿。你们腿脚利索的都去吧,去办大事情。
陈老六说,我们在府上打扰数月,今日老夫人申明大义,真令我五体投地,请受晚辈一拜。随之,陈龙、陈虎也都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云雀茹拉他们起来说,都是一家人么,用不着这么多讲究。快起来,快起来。
高老蔫儿说,少夫人说的极是,都是一家人么,事不宜迟,即刻动身。
鹿地怕旱路多险,吩咐老三备车送客人们到海边,走水路去天津。
一日,双峰驼高老蔫儿,南国象陈老六以及狮龙虎等五人告别木头村顺利达到天津卫。在法租界康泰路找到了鹿地介绍信上的地址。敲门,女仆开门问道,先生们好!请问,你们干吗?
高老蔫儿递上文书,女仆拿进去告曰主人。不多时,女仆传话,有请。五人鱼贯而入,进入一个老大老大的房子里,人家称客厅。他们从未见过沙发、地毯,心痛这样的珍贵毛料子用脚踩着不敢伸脚。女仆端来咖啡款待。沾沾唇,又苦又涩,惊叹这人家平常就喝汤药健身。一个时辰过去了。女主人慢条斯理地从大厅的楼梯上走下来,飘来一阵香水味,坐在他们的对面怎着脸问道,哪位是高先生?
高老蔫儿欠身说,在下高敬远。这位是陈会长,那位是王殿先生。
陈老六说,鄙人陈六人,这两个是犬子,大龙、小虎。
他们都立着表示礼貌。
女主人说,欢迎各位莅临寒舍。你们投奔的姚楚人是我女儿的男朋友。他外出办事,晚上才回来。请晚上再谈。暂在寒舍安歇,小香。
女仆应声到来。
女主人吩咐,给几位先生腾出几间下房。
女仆应声道,几位先生随我来吧!
高老蔫儿、陈老六一行在天津暂有了安身之处,不免挂念鹿地一家。
送走了高、陈一行的鹿地也准备离家北上。夫人云雀茹为他打点要带的东西,就要分手了,彻夜未眠。鹿地又提起卖地的事。
云雀茹叹道,卖地,妈是舍得。上次你在天津蹲大狱,妈二话没说,就卖了十几亩好地。我们娘几个过的啥日子?那还不是可着头作帽子。指望着亲戚朋友添一把,可是,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人家屁也不给放一个。敢情你好,一拍屁股走了。我呢?一大家子人伸手向我要吃要穿。眼下就剩这点地了,还卖,妈为儿子啥都豁出去了。可是,你要为我想想。
夜深了,从上房传来鹿老太太的咳嗽声。
云雀茹说,妈还没有睡。妈都六十多了,是往七十数的人了,那是个要强的老太太,迎来送往,抗日捐款,都是硬撑着,长了,那可是二姑娘玩老雕,架不住的。
鹿地担心地侧耳倾听,左右为难,重重地叹气。
云雀茹渴上加盐,堵气地说,卖,卖吧,把房子也卖了,我背着妈,拉着孩子跟你去到处打游飞。
鹿地笑笑,不言语了。
凌晨,鹿地起床,信步来到牲口棚。恰巧,老三正在喂骡子。二人亲切交谈之际,只听嗖的一声,从墙外飞进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来。鹿地还没有看清飞来何物。那墙外飞来物早就扑到鹿地的跟前叫道,大哥,是我,向道。
鹿地惊喜地叫道,哎呀,蒲公英,你来了,你姐呢?
一棵草蒲公英说,她一根毫毛也没伤着,半路上我见她了,她顺风回盘山去了。
鹿地如释重负说,我说呢,她还介绍人来。
京东第一吹老三神秘地一笑
蒲公英急着看干妈,二人边说边走进了鹿老太太的房间。蒲公英扑到老太太的脚下叫道,妈!想死孩儿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双手捧着抖落在炕上,哗啦流出百十块光洋,她说,妈,这是孝敬你的。老太太反应迟钝了,哦哦几声,不知说啥好了。
鹿地投给蒲公英一个疑惑的目光。
蒲公英说,干净,放心。
鹿老太太嗔怪地说,傻孩子,妈不图你们的银子钱花,只指望你们都平平安安,不缺胳膊不少腿。
蒲公英只是嘿嘿傻笑,对鹿地说,大哥,我姐说,高团总、陈会长他们在家里,怕是添了人口人吃马喂嚼费不起,妈着急上火,才送点钱来。大哥,现在,啥年月了,日本、汉奸把长城糟蹋苦了,老百姓都被逼急红了眼,只是群龙无首。我们就快回挂云山卢龙寨去吧!
鹿地说,唉,家里是呆不住了,他们都走了,我也得走。说着望望妈。鹿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儿子随了姓马姓列的去了。易向道刚要捅破这张窗户纸,鹿地忙捂住他的嘴。只听门外老三大声咳嗽,似乎阻止他们谈论这个敏感的话题。
这天,鹿地、蒲公英告别母亲。老太太将那包大洋钱交给儿子。鹿地捏捏布包,发出悦耳的银音,说道,妈,这是向道孝敬你的。
老太太说, 你家来不就是磨牙要钱的么。妈是瘦驴子拉硬粪,好歹我这个儿送钱来,你就拿去。反正你们是杏熬倭瓜一色货。就当割猫尾拌猫食,妈呢,图个抗日捐款的名儿。
鹿地又一次谢妈即刻出了家门。老太太派老三随行。云雀茹扫清了门前众人的脚印。他们即日到了滦县火车站,乘车西行。在车上鹿地交给蒲公英和老三一封信,要他们俩把信送到天津姚楚人先生处,约请诸位在挂云山卢龙寨会合共谋抗日大计。
蒲公英说,那你只一个人,老三留给你吧。
鹿地说,不,天津地面杂,多一个人多一条路。记住,到了天津先见到姚先生,你们听他指挥,并负责他们的安全。
到了古冶他们分手,蒲公英说,卢龙寨见。
鹿地下了车,直奔古冶东大街。直接会见地下党员水底鱼陈善、钻天燕周艳夫妇。他们讨论开办书局的事,鹿地出资,陈善夫妇出力。即刻租赁房子,粉刷墙壁,装潢门面,刻制牌匾。一切收拾妥当,择吉日开业。
清晨,云疏天淡。古冶镇东大街面南的一家门前挂起了大中书局的牌子。一阵鞭炮响过之后,书局经理陈善向来道贺开张大吉的人们恭手还礼。贺喜的人群中混杂着鹿地和周汉人二人,他们口称祝陈老板万事如意,发财进宝,麻烦不少。陈老板还礼拉他们进了书局内间。老板娘周艳热情款待。鹿地、周汉人舒了一口气说,我们也有一个家了。
几天过去了,买卖顺利,生意兴隆。突然,有一天,警察闯进来搜查:哪是老板?
陈善走出柜台说,老总,有何训示?
警察抖出一张书局包货纸投给陈善说 ,这是你们店的吗?
水底鱼陈善不以为然地拾起印着大中书局招牌、地址、电话的包货纸细看。突然发现包货纸上工整地书写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日本鬼子从中国滚出去!他看罢手上一抖,不知如何是好。忙解释说,老总,老总。
警察说,跟我们走一趟,到宪兵队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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