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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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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种改革都是在极端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虽然东北军不再同红军作战,在陕晋交界处,在甘肃、宁夏,仍有南京军队驻扎,激战仍在进行。张学良与共产党真正关系的消息没有泄露给报界。蒋介石在西安的特务虽然知道有什么事情正在酝酿之中,但是他们无法得悉确切的内容。偶尔有卡车开到西安来,载着一些共产党乘客,但是他们在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因为他们都穿着东北军制服。偶尔有其他卡车离西安去红区,也没有引起怀疑;因为这些卡车同其他东北军区前线的卡车没有什么两样。 在我到了不久之后,王牧师又一次告诉我,我就是要搭这样的卡车到前线去。坐飞机的计划告吹了:这样做有可能引起少帅难堪,因为如果有一个外国人丢在前线不回来,他的美国飞行员可能嘴快说出来。 一天早晨,王牧师同一个东北军军官,或者至少是个穿着东北军军官制服的年轻人一起来见我。他建议我们到西安城外汉朝古城遗址一游。在旅馆外面有一辆挂着窗帘的汽车等着我们,我们进了汽车以后,我看到里边坐着一个头戴一副墨镜,身穿一套国民党官员穿的中山装的人。我们驱车前往汉朝一个皇宫的遗址,在那里,我们走上了有名的汉武帝坐在他的御殿里君临天下的隆起的土堆。你在这里还能拾到一些二千多年以前大屋顶上的碎瓦片。 王牧师和那个东北军军官有几句话要说,所以他们站在一旁说话去了。那个国民党官员在我们坐汽车出来的尘土飞扬的路上一直坐在那里没有说话,这时向我走了过来,卸下墨镜,摘掉白帽。我这才看出他相当年轻。他的一头黑油油的浓发下面,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他的青铜色的脸上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在他卸掉那副墨镜以后,你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制服是件伪装,他并不是个坐办公室的官僚,而是个户外活动的人。他中等身材,看上去力气不大,所以当他走进过来,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时,我没有想到他的手象铁抓子似的那么有力,不仅痛得退缩了一步。我后来注意到,这个人的行动有一种黑豹的优美风度,在那套硬邦邦的制服底下,一点也不失轻巧矫捷。 他把脸凑近我,露出笑容,锐利的眼光紧紧地盯着我,把我的两条胳膊紧紧地握在他的那双铁爪子中,然后摇摇脑袋,滑稽地撅起了嘴,向我眨着眼!“瞧瞧我!”他低声说,好像一个有什么秘密的孩子一样高兴。“瞧瞧我!瞧瞧我!你认出我来了吗?”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他兴奋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东西,结果这种兴奋情绪也感染了我,但是我觉得很尴尬,因为我不知说什么才好。认出他来了吗?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他那样的中国人!我抱歉地摇摇头。 他从我的胳膊上松开一只手,用手指指着他的胸膛。“我以为你可能在什么地方见过我的照片,”他说。“我是邓发,”他告诉我说——“邓发!”他的脑袋像后一仰,看着我对这个炸弹的反应。 邓发?邓发……哦,邓发是中国共产党秘密警察的头子。而且还有,悬赏五万元要他的首级! 邓发泄漏了他的身份以后高兴得跳了起来。他压捺不住自己,对目前这样情况感到好玩:他,这个鼎鼎大名的“共匪”,就生活在敌营中心,不把到处追击他的特务放在眼里。他看到我,一个自告奋勇到“匪”区去的美国人感到很高兴——不断地拥抱我。他什么都愿意给我。我要他的马吗?啊,他的马好极了,红色中国最好的马!我要他的照片吗?他收集的不少,都可以给我。我要他的日记吗?他会带信到仍在苏区的妻子,把这一切,还有别的东西都给我。他后来真的没有食言。 真是个你意想不到的中国人!真是个你意想不到的赤匪! 邓发是个广东人,出身工人阶级家庭,曾经在一艘来往于广州与香港之间的轮船上当西餐厨师。他是香港海员大罢工的一个领导人,被一个不喜欢罢工的英国警察打伤了胸口,折断了几乎全部肋骨。他接着就成了共产党,进了黄埔军校,参加了国民革命,一九二七年以后到江西参加了红军。 我们在那个土堆上站了一个多小时,一边谈话,一边看着下面绿草掩盖的皇城遗址。我无法向你形容那一时刻在我感情上引起的奇怪冲击——由于我们所在的环境而这么强烈,又是这么奇怪地富有预兆性质,这么奇怪地超脱于我、超脱于中国的那部分变化无穷的历史;因为这些共产党人把这个地方当作我们四个人可以安然无事地碰面的安全场所,似乎是很不协调的,但是又是很合乎逻辑的,而且毕竟是在这里,在两千多年以前,当时已经够激进的大汉族统治着一个统一的、当时是进步的中国,成功地在战国的混乱中巩固了一个民族的和文化,使得后代从此以后以汉族子孙自称,就在这样的地方会见这个令人惊讶的现代革命年轻战士,又是多么合适啊。 就是在这里,邓发告诉我由谁护送我去红区,我一路怎么走,我在红色中国怎么生活,并且向我保证在那里会受到热烈欢迎。 “你不怕丢掉你的脑袋吗?”我们坐车回城里去的时候我问他。 “不比张学良更怕,”他笑道。“我同他住在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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