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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老王也是刚吃完饭,因为肠子伤了,天天只能喝糖米汤,他也没什么事,坐在墙根晒太阳,看边上两个伤兵下棋。老王觉得在医院里面心里面最美的就是那种截了肢的伤兵,因为他们再也不用上战场了,战争对于他们而言已经结束。这两个下棋的就是,怡然自得地下着九子棋。这个是当地的一种玩法,好多人都会。

  丁三他们进医院大门的时候,老王正好抬头,一眼看到丁三他们,扯着嗓子喊。隔得太远,喊了好几声丁三他们才听见。

  老王看着丁三走得满头大汗,帽子也扯了,领子松开,皮带摘了,看上去一副残兵败将的样子。

  "你这个呆子,还活着呢。"

  丁三上前抱住老王,两个人哈哈大笑,那种快乐是感激上天的快乐,两个人都没死,都还活着,光是这个就值得快乐。

  "妈的,你没死呢,我凭啥死?"

  "哈哈,见着你们这几个货就舒坦,都还没吃吧?"

  "都没吃,三更天起早动身的,现在早他妈饿得前心贴后脊梁了。"丁三扣上帽子从兜里摸出几包烟和几张票子塞给老王。

  "他妈的现在票子不值钱,以前能买头猪,搁现在只够买瓶酒。"老王把票子揣起来,扯开烟包挨个散了几根。

  这时走过去一个护士,尽管穿着厚厚的棉衣,但还是显得身材婀娜,大家都停住了一个劲看。

  等那个护士走远了,大家相视一笑,老王说:"你们几个等着,我帮你们弄几张病号条子,你们去吃病号饭,今天中午好像是手擀面。"老王走到下棋的人边上,把他们胸前纸壳子的病号条子摘下来,又找了几个人要,然后自己的也摘了,厚厚的一摞递给丁三。

  "这上面写的啥伤,别对不上不让打饭。"丁三的病号条子上面写的是腿部截肢,但他认字少,加上写得潦草,他也看不出来。

  "不管,食堂见你胸前面有条子就行。"老王解释着。

  丁三带着几个人去了食堂,这会儿刚刚过了饭点,食堂上人倒是不多。丁三几个人从桌子上拿了大碗,一人盛了一大碗手擀面。面是粗面,擀得很紧,吃起来很筋道,丁三一边吃一边想再整点葱花和醋就更美了。

  丁三是真饿了,秋风扫落叶,囫囵吞枣地吃得满头油汗,吃完了抹抹嘴,边上的新兵赶紧捧上烟。丁三点着了烟,等着最后一个兄弟吃完了几个人又走到刚才见着老王的地方,把病号条子还给他们几个。

  然后老王领着他们几个去看连里的伤兵,见着之后大伙一顿互相骂,然后搂搂抱抱。有偷偷带酒的,就趁着机会给塞枕头下面。

  几下里的胡侃,时候就不早了,丁三就说得回去了,路上还得赶着劲儿走。大家就要送,丁三不让,带着几个兄弟在医院门口朝大伙招招手,然后就上路了。

  回去路就熟了,比来的时候走得快,但还是走到晚上还没到。一路上不时能看见路边各个番号的部队和车辆,丁三还看到不少坦克车和管子很粗的炮车,听说都是美国货,一水儿地装备中央军。

  丁三看着眼馋,心里想着,妈的,咱们就是飞机大炮少,不然的话轮得着小鬼子在咱们地面上逞强,他妈的,跟我们中国爷们面前逞强,一律放倒你个狗日的。

  天寒了,路上看着就起了一层厚厚的霜。丁三几个走出一身汗,这会儿衣服凉飕飕地贴在身上。等到了营里驻地的学校门口,丁三老远就发现不对劲,因为陈锋的习惯一般是门口双岗,可是现在学校门口是空空的。

  进了院子大门一看,别说一个营了,连根毛也没有。

  丁三明白过来,一定是临时开拔,就嘱咐人赶紧找人问。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找什么人,就把学校留下来看门的老头给折腾起来。

  老头提着个气死风,拿光照着看了看丁三:"老总是姓丁吗?"

  "对,他们有没有给我留什么话?"

  "有,有,老总等着,我这就去拿,你们进屋吧,外面都怪冷的,这天,怕是过几天还是要下。"

  老头到里屋拿了张纸条,递给丁三,丁三认字少,看不明白,把条子挨个传了一遍,有个兄弟上过初小,就拿过来看。

  "丁哥,上面写着部队临时开拔了,走的是镇子外面朝东的路,让咱们几个赶紧追上。还说我们几个的枪都在大爷家,五支步枪,一支冲锋枪。背包啥的他们都带走了。"

  "操他姥姥的,这他妈的有谱没谱啊。"丁三一听就知道团里又要被拉到火线上了。

  那没辙,几个人找老头取了枪动身追部队。老头让他们等着,在箱子找半天,找出两双布鞋。丁三一看是红里子就明白了,这个是嫁鞋,当时娶媳妇要论手巧,一般都要做两双鞋给男方。这个嫁鞋说白了就像今天的订婚戒指一样,从来不穿,这可是老头当年收到的定情物啊。

  "大爷,这可不敢当啊,您收着,我们还要赶路。"

  "老总,我是黄土埋了半截,要这有啥用,你拿着,好好打仗,打死那帮狗操的小日本。"

  丁三推辞不过去,只好收下了,立正打个敬礼,其他的兄弟也都敬礼。

  是啊,咱这条命其实就是帮着大爷大妈打仗,帮着老百姓打仗,爷们就叫上板了,狗操的小日本,我就不信打不服你个狗日的,丁三一边赶路一边脑子想着。

  一直走到快天亮的时候才撵上团里,团里正在埋锅做饭,前面的桥被鬼子飞机炸断了,得等着工兵修好了才能过去。

  丁三回到连里报到,大家都是一肚子怨气,因为团里每次都是刚休整一下就又被拉了上去。

  其实大伙并不清楚,这几天兄弟战区激战正酣,连七十四军这样的王牌军都被打得困守常德城内。这边战区也调兵解围。师里被调动起来,拉动到预定位置,保护另一支兄弟部队的侧翼。

  当时围绕着中南方的这座小城,国军和日军共计几十万军队在反复争夺,其激烈程度远远超过前段时间的会战。

  而此时团里的实力也是上次休整之后最差的,士气也有点低落,但团里还是接过了兄弟部队的防区。在防区的正面,是一条蜿蜒的长江水系支流,浑浊的河水在几十公里外汇入长江,然后奔腾流向大海。

  陈锋看着河水,想起来十年前,当时他还是个炮校刚毕业的排长,跟着部队在热河、赤峰那边打阻击。这时间真是飞快,一眨眼,像流水一样,十余年过去了。同一期毕业的,估计起码有三分之二的兄弟都战死在沙场上。

  后来经过整编,团里几次改了番号,但没想到一直都在和日军作战,这十年里,这个团里阵亡了多少兄弟。"以攻为守、积极防御"叫了好几年,但鬼子还是不断地能频频得手,经常是防区吃紧,不知道仗还要打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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