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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声和人影越来越近。许三多回头看了看。

  活捉?

  这两个字让他觉得想笑。

  许三多站起来,连解下身上负荷的工夫都没有,他持枪在手,全力纵跳。跟找好的落点只差了一线之隔,他下落,消失在这处断裂的轨道之间。

  许三多消失了,从栈桥往地面下望是一个让人目眩的高度。

  袁朗三个人仍在奔跑,工厂已经成了身后的远景。

  “停!”

  当头站住的袁朗警戒着前方,吴哲和成才警戒着后方,许三多的努力起了作用,并没人追上来。

  袁朗:“核实。”

  吴哲开始检索他从包围中抢出的必要仪器。

  吴哲:“目标毁灭。我军炮火四分钟后将覆盖敌表面阵地。”

  操作仪器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一下,吴哲露出愕然的神色。

  “不。”

  他用一种发狂的速度操作着仪器,看起来有些失措。

  一个敌军在从车间里延伸的栈桥出口出现,他往外看了看,空无一人。

  他还试图往前搜索的时候,警报凄厉地响起,搜索的敌军收队回师,他做了最后一个。

  许三多僵硬地挂在栈桥之下,两手各握着步枪的一端,步枪的背带挂在断桥一端延伸出来的铁条上,那是他没直接摔下去的唯一原因。

  摇摇欲坠的平衡。而且那根铁条已经被陡增的重量压得一点点下弯,枪背带也在一点点下滑,当它滑到尽头时也就是许三多摔下去的时候。

  许三多一筹莫展地看着。一颗汗珠先他掉了下去。

  我又干傻事了,最好别被战友们看见,他们会笑掉大牙。

  又下滑了一小段,许三多在下滑中拼力保持住平衡。

  他看着一米多开外的断桥支架,他也许能用腿够上它,一旦够上它他就可以找到一个新支点,把自己解脱出这个窘境。

  希望不大。

  许三多无声地咧了咧嘴。

  但是总得试试。

  他试图用脚去够它,那看起来有点像耍杂技,他几乎做到了。几乎,就是主角必然的幸运并没作用在我们的主角身上,在脚刚触到支架时,枪背带也彻底脱离了它的挂点。

  许三多平伸着躯体下落,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步枪。

  结结实实地落地,背部着地,钢盔和背包起了一定的缓冲,但那样的冲击远超出人体极限,许三多在冲击中瞳孔放大,他仍呈摔落时的姿势,也仍抓着他的枪,但眼神立刻就黯淡下来。

  我又干傻事了。

  在晕眩前,许三多心里如是说。

  袁朗和成才蹲踞着警戒,两者目光交会,成才的眼神冷漠甚至带着点仇恨,袁朗知道那是为了什么,但他的目光移向吴哲。

  吴哲已经得出他的结果,颓然坐在地上。

  袁朗:“情况?”

  吴哲:“敌军……敌军指挥能力仍然存在。”

  袁朗:“说清楚。”

  吴哲:“他们的备用系统开始启动……总部通报,是在G4军港。妈的!他们的备用系统在某艘军舰上!”

  袁朗淡淡地道:“真行。”

  他在想。成才忧伤地看着地面,吴哲绝望地看着天空,像个瞎眼的先知。

  吴哲:“敌军将先于我方发起二次攻击。”

  水流在水稻田埂间喷涌,泥鳅在一个农民设下的笸箩牢笼里欢快地跳动,那是许三多的幻觉。

  一个重伤的士兵躺在工厂间的废垣间动弹不得,身周是二次集群轰炸的炮弹呼啸,世界被撕裂,这才是许三多的现实。

  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在震动与撕裂中无动于衷,他望着被炸裂的水管,水管里喷涌出的水花在身下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塘。

  在他的心里有人在嚷嚷。

  全连都等着你呢!班长又挨训了,都是因为你不争气!

  许三多用了很大的力气挣扎出一个苦笑。

  “我没有……我努力了。我只是累了,休息一下。”

  挣扎,在水坑里竭力想抬起自己的半个身体,然后又摔在里边。

  他倒下,在他的眼里能看到的是一双农民的赤脚从稻田的水流里提起,跑开。

  再挣起,再倒下,身下的水花溅起,那双农民的赤脚也在溅起水花。有人在他心里嚷嚷,许三多熟悉这个声音却不熟悉这句话,那来自他的父亲许百顺——我们心里也许还有点遗传记忆的残渣。

  “我又有儿子啦!三个!三个都是儿子!”

  许三多再次倒下,这回用尽了全部剩余的力气,他半个涣散的脸孔埋在水坑里。

  “爸爸,大哥,二哥,你们好好活。”

  那双农民的赤脚从水洼里跑开,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水花四溅中许三多的父亲许百顺跑开,只是一个很难看到张狂的背影。身后是郁郁葱葱的南方水稻田,身前是郁郁葱葱山林掩映下的山村。

  水沟里许百顺刚用竹篱拦住了一笼泥鳅,泥鳅和鱼在水花里蹦跳。

  田边的大喇叭正在嚷嚷:“许百顺,许百顺,还不回来?你的闺女要生啦!”

  许百顺对着喇叭还击:“是儿子!”

  许百顺跑开。一个人,一双泥腿子急匆匆从街面上划过。许百顺跑动的时候很像老鸭划水。

  那年我出生,爸爸扔了水稻田里的活往家赶,刚捞的一塘泥鳅让人摸了个精光,以后一到我的生日,爸爸就说:“可惜了那塘泥鳅。”

  村长抱着一岁的成才在村中空地上,那样子很招摇,有种天赋人权的自信。

  “百顺,回家生儿子呢?”

  “谁知道是骡子是马?又不是我生,老母鸡天天抱窝,女人家就得生儿子,我不急!”

  知道百顺不急的村长很悠闲:“我儿子名起好了,叫个成才,以后准定成才。”

  许百顺心不在焉地哼哈。

  村长爱抚他七斤四两指定成才的儿子,可抬头时许百顺已一摇一摆晃地去远了。

  “不说不急吗?!”

  “不急!小娘养的急!”于是小娘养的许百顺跑没了。

  第二章

  许三多的家乡无疑是个小村子,小到一根香烟跑到头的村子,一家喜事就是大家喜事,死头牛马便是全村人的重大议题。

  大家伙儿齐拥在许百顺家门口,直教个水泄不通,屋里终于传出一声婴儿哭声,人群便齐齐轰出个“好”字。许百顺后来者居上,连钻带拱地往里冲锋,肘扒脚踹。绰号“老地主”的老头吃了痛,恨恨回头。

  “后生仔,少看路边的是非,心思要用在田里。”

  许百顺正准备恭谨地回答,却忽然想到了比辈分更重要的成分:“是我生儿子呢!——你啥成分?你逃亡富农来教育我贫下中农?”

  老地主立刻恭顺下来:“是,是……”

  他忽然想到成分现在未必重要过辈分:“你叨叨啥呢?四人帮都打倒啦!你以为你准就生儿子呢?!”

  这事上许百顺是不大自信,横瞪一眼便进了屋门,没一会儿屋里传来一声变调的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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