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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肖亦文很懂分寸,适可而止,看看天色将晚,便起身告辞说:“张师长公务在身,不敢多占宝贵时光。晓飞,我们告辞吧!”宋晓飞噘着嘴撒娇地说:“往哪儿走啊?阿拉肚皮饿了,还没吃饭呢!”

  张辉瓒连忙喊马弁:“今晚在‘六一菜馆’定一桌江西名菜,我陪客人晚宴。”又掉头对肖亦文和宋晓飞说,“怎么样?刚来乍到,我陪二位先去看看永丰名胜,然后去菜馆晚餐,如何?”边说边由马弁给他披上黄呢军大衣,这大衣一上身,张辉瓒更显得矮胖滚圆了。

  张辉瓒一行,穿过大街小巷,来到思江边上的状元楼前。一个班的卫兵在附近山坡、巷口散开。张辉瓒又领着两位记者,登上第三层,从这儿,向左可以远眺恩江大桥和桥那边的麻洲。前边是宽广的恩江水,夕阳中,波光粼粼。右边,那七层宝塔屹立江畔,成了永丰县的标记。张辉瓒一边指点、介绍这些名胜古迹的悠久历史和来龙去脉,一边吟咏着古人的诗句:“庐陵之东,邑名永丰,有山丛丛,有冰溶溶,临流不济,怨夏愁冬,岂无仁人,哀此途穷。”吟到“哀此途穷”时,嗓音有些嘎哑。张辉瓒做梦也没想到,十几天后,他就在永丰县境的龙冈就擒,真是“哀此途穷!”

  “走,我们到‘六一菜馆’去,鄙人略备小酌,为二位洗尘。”张辉瓒看见月儿从思江大桥那边冉冉升起,陶醉在水光月色之中,轻吟着:“‘一曲江流百尺桥,水光沙色望中遥。凭栏已觉清神绝,更有船头弄玉萧。’”这就是永丰八景之一:“江桥月色”。

  走到六一桥上,宋晓飞天真地问:“为啥叫六一桥,不叫七一、八一桥呢?”

  张辉瓒拍着桥栏杆,很内行地说:“宋朝大学者欧阳修是永丰人,相传他晚年写了一本《六一居士传》,在书中自称:他家里藏书一万卷;收集历代金石遗文一千卷;有一张供弹奏的琴;一局用来消遣的围棋;还常备美酒一壶,加上他这个老头,岂不是六个一吗?从此,‘六一居士’成了欧阳修的别号。”

  “哦,原来如此,看来,一座桥,一幢楼,都有来历呢!”肖亦文说。

  “什么时候,我也当个隐士就好了。”张辉瓒不无感慨地说。“我只要四个一:一个老头;一个和睦的家庭;一箱钞票;一屋古书。”

  “那么,就叫你‘四一居士’吧,哈哈哈。”宋晓飞机灵地说。惹得张辉瓒捧腹大笑,笑声一直把他们带进“六一菜馆”。

  “来来,为肖先生、宋女士二位记者的光临,干杯!”张辉瓒举起高脚玻璃酒杯,很有风度地跟肖、宋二位轻轻碰一下,旷达地说,“今后,兄弟希望我十八师剿匪胜利的消息,通过二位记者的生花妙笔,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全国报纸上。”

  五十二旅旅长戴岳,光着尖脑壳,坐在一边一言不发,面部毫无表情;五十三旅王旅长只一味地陪着笑脸。五十四旅旅长朱耀华,以少壮派军人自居,眼神里流露着矜持、高傲的神情。张辉瓒又走到肖亦文面前,高举酒杯,祝酒道:“待活捉黄公略之日,我们再摆庆功宴,那时,请二位记者多多美言几句。来,干!”

  “你的印象怎样?”宋晓飞跟肖亦文坐在一条凳上,悄悄地问。

  “色厉内茬,颇带几分哀愁,有暮年之感。”肖亦文指的是张辉瓒。

  宋晓飞很佩服肖亦文的洞察力,称羡地瞟了他一眼,准备回到寓所即把“印象”之一寄宋美龄。

  “戴旅长,你也讲几句吧!”张辉瓒一时兴奋,邀戴岳即席祝酒。戴岳面无表情,霍地站起,用嘎哑的嗓音有气无力地说:“古人说,哀兵必胜,骄兵必败,我们还是谨慎为好。”随即,高高举起酒杯,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兄弟向诸位将领进一言,在进剿期间,切要互相策应,和衷共济!”

  在热气腾腾的宴会上,戴岳的一席话,好似泼了一瓢冷水,宴会气氛骤变。好象从门外刮来一股北凤,吹进了热气腾腾的雅座宴会厅。

  张辉瓒不以为然,王旅长出来打圆场说:“诩庭兄言之有理,我们不能轻敌。不过,敌人的确是一群乌合之众,张师长、朱旅长都曾在平、浏一带给予痛击,据情报说,目下黄公略内外交困,日子艰难!看来是不堪一击的!”

  “既然不堪一击,又何必兴师动众,集结十万大军进剿呢?”戴岳不识时务地说。他在湘军中是元老派,曾多年担任军内的监察委员,头脑冷静,执法如山。论资历,他是保定率校第一期学生,以后在湘军中任第六师师长。那时,张辉瓒是四师师长,谭道源是五师师长,四、五、六师均属湘军第二军,是谭延kai、鲁涤乎的老部下。眼下,在一片赞扬声中,只有戴岳当着张辉瓒之面说了不同意见。

  话要说回来,张辉瓒等高级将领对于黄公略处境的猜测,也不是完全臆造。正当他们在红灯绿酒之间大吃大喝之时,黄公略的确正面临着平江暴动以来的第二次危机。

  一九三〇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在吉安县一个叫富田的村子里,江西地方党、政、军的几个头目,煽动群众反对苏区,书写“打倒毛泽东,拥护朱彭黄”的标语,走上了分裂红军,武装反对苏维埃的道路。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富田事变”。事变后,红军集中在黄陂肃反,杀“AB团”。黄公略的红三军首当其冲,因为他的部队绝大多数是当地人。

  开始,人们对到底什么是“AB团”都搞不清楚。后来才知道,“AB”是“反对布尔什维克”的英文字母缩写。当时,有些农民上山砍柴,把割下的楠竹或杉木架在双肩上,从远处看去正好是个“A”字,就莫名其妙地被抓去杀了。毛泽东的一个传令兵,带着他的,手书给当地县委送信,途中碰到放哨的,一看落款是“毛笔”二字,认为是“AB团”伪造。的信件,未经审问,就把传令兵杀了。

  肃反委员会受王明“左”倾路线的影响,以太上皇自居,采取逼供信。一天,两个士兵上街,其中一个回来报告说:“那个家伙跟一个陌生人讲话,可能是‘AB团’的密探。”这样。那人就被逮捕,屈打成招。

  “你是怎样参加‘AR团’的?是班长介绍的吧?”于是,抓来了班长,班长经不起拷打,供认说:“是排长要我参加的。”审问排长:“谁叫你参加‘AB团’的?”排长招出是连长,连长供出是营长,营长也经不住火烤火燎,只好昧着良心说:“是团长李少辉要我参加的。”……这一来,营长以下的全部给杀了。下一个轮到李少辉。

  那天,黄公略从总部回到宿营地,只见北风呼啸,细雨霏霏,天,阴冷阴冷的。在小山的斜坡上,一队队红军士兵整整齐齐地坐在地上。个个打着赤膊,哆哆嗦嗦地,嘴唇都冻得发紫。说真的,冷一点并不怕,怕就怕肃反委员点到自己名下,那就有口雄辩,死多活少。与其受酷刑屈打成招。不如一死痛快。在前边一块空地上,钉了个大木桩,将“AB团”嫌疑犯从队伍里叫出来,要他双手抱紧木桩,然后,将铁板在火里烧得通红通红的,往犯人背上烙去,顿时,血肉焦糊,臭味四溢,受刑者疼得死去活来,旁观者也吓昏了头。天冷,加上害怕,人们不由得全身发抖。肃反委员又认为发抖就是心虚,心虚是做了坏事,一定也是“AB团”的,随便扯一个出来,再烤打,再审问……一个个出身贫苦的红军战士,没有死在战场上,而冤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黄公略向来有“爱兵如子”的美称,何况三军的士兵,几乎是他一个个吸收进来的游击队员、贫农、工人子弟。他熟悉每一个人的脾气、性格、爱好、特长。他记得,一九三〇年初,根据红军总部的命令,他从平浏带了几十个同志来到江西,人生地不熟。刚成立的红三军,主要是地方游击队的两个团。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发展到三千多人,一千多支枪,在赣西南打出一片红色江山,得到了毛泽东的称赞,有诗为证:

  “六月天兵征腐恶,
  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
  赣水那边红一角,
  偏师借重黄公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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