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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事实上,在这个明亮的早晨,她所处的环境没有给她提供一个可以顺着那条气味通道走下去的条件。于是,在她处于一种沉浸状态的时候,一个陌生人的突然出现,实实在在的把她吓了一跳。很久她想不通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的走动为什么没有任何声音?等她发现时,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双脚,那时她还蹲在地上,她在看地上开着的小花,在想一些关于花的问题。一双过于破烂的灯芯绒布鞋出现在花的中间,并且踩倒了一个花的家族,后来就是她抬起了头。

  她看到了一个男人。她用地站了起来,全身的每一块肌肉立即进行了一次紧急集合。男人在对着她笑,那是一种有障碍的笑。于是她就断定她遇到了一个疯子。在她的经验里疯子有可怕的也有不可怕的,可怕的会不分青红皂白把他见到的任何一个人打一顿,然后坦然离去。她断定眼前的疯子是不可怕的,首先这个疯子没有一张像上了油彩的脏脸,男人脸很自,真正的白,使皮肤透亮甚至反光,一眼能看出这样的白皮肤的质地很细嫩,只是这样细嫩的白皮肤,现在已经松弛了,尤其是两个腮帮子,像老女人的一样向下赘着。男人脸上最醒目的是他的鼻子,红色的鼻子,但决不是通常说的那种酒糟鼻,它没有粗大的毛孔,也不是血一样红,它就是一种单纯的浅红,这一切都让20岁的戴天娇断定他是一个不可怕的疯子,戴天娇甚至还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缠绵的温情来。

  男人看她站了起来,就对着她笑了,谦卑的笑,启开湿润的嘴唇,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牙齿。戴天娇也对他笑了笑,好像是害怕后退出来的笑。戴天娇笑着就向后面退着,她没有说话,她知道和这样的人是无法交谈的,它们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男人依然在笑,看着一步步向后退去的戴天娇谦卑的笑着。这时,太阳就挂在男人的身后,戴天娇有一种感觉,太阳就在男人的身后,很近。似乎她只要跑着越过男人,她就能用手够到太阳。这样想着,她还在退着,她准备退到不远处一个空一点的地方,赶快离开这里,主要是离开这个莫明其妙冒出来的男人。可是她看到了男人伸出来的手,男人向她伸出了手,那是再明显不过的,男人要过来拉她。看到这,戴天娇陡地紧张了,她猛地一转身,跑了起来。她越过一个又一个墓碑,她忽然感到,这个墓地简直是太大了,而且她明显地感觉到那个男人在后面追她,这是她最害怕的。

  莫不是遇到夏阿姨说的鬼啦。小时候,夏阿姨一给她讲关于鬼的故事,妈妈就会对夏阿姨说:“不要告诉孩子这些迷信的东西。瞩在说完这话以后,妈妈又会对戴天娇说:“孩子,世界上没有鬼。”

  每当妈妈转身离去,夏阿姨就摇着头说:“怎么没有?我都亲眼见过的。”

  戴天娇就扯着夏阿姨的衣服说:“你说,鬼是什么样的?”

  夏阿姨一本正经地说:“人是看不到鬼的,可是鬼能看到人。”

  “那你说你是亲眼见到鬼的?”

  “是呵,我看到过鬼留下来的脚印。鬼在天黑的时候来,天亮的时候他就离开。”

  “鬼很害怕吗?”

  “鬼也有好鬼和恶鬼。好鬼尽做善事,恶鬼尽做坏事。”

  可是鬼在哪里呢?这是童年时的戴天娇最不解的事,也是她最想碰到的事。

  显然,身后的男人不是鬼,因为他是在阳光下山现的。戴天娇就想,是自己判断错了,这个疯子是一个可怕的疯子。戴天娇跑得踉踉跄跄的,因为地上是一层细碎的石子,每走一步都要滑行一下,并且踩在上面会发出“喳喳喳”的响声,另一个“喳喳喳”的响声就紧跟在身后。20岁的戴天娇第一次感到了恐惧,这时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太阳,满眼的墓碑,时刻提醒着她是在一片墓地里。她突然感到大腿发紧,想解小便。可是,身后“喳喳”声依然响着,怎么办?她知道现在大喊大则是没有用的,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走到这里来,戴天娇突然停了下来,猛地转过身去,她看到男人也站住了,她大喊了一声:“你要干什么?”男人笑了,还是那种谦卑的笑,笑着走近戴天娇,伸出他的手拉住了她。

  男人拉着戴天娇,用劲把她朝一个方向扯。戴天娇又喊道:“你要干什么?”男人笑笑,嘴里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戴天娇猛地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一个哑巴。男人转过头看着戴天娇,“依依呀呀”地说着,他放开了戴天娇的手,举起自己的手指着一个方向。戴天娇冲着他点了点头,他就走到了前面,戴天娇跟在后面,她不知道这个男人要带她到什么地方,也许还有一个和她一样的女人,在一个地方等着她,需要自己的帮助。想到这戴天娇感到心里获得了一份安静,她默默地跟着走着。它忙穿梭在墓地里,男人非常熟悉墓地,他像走在一个城市的街道上,像城市里的老住户一样,领着戴天娇越过一个个墓碑。

  终于,他把她带到了一个墓碑前停了下来,戴天娇惊奇地发现,眼前的这个墓碑很奇怪,原来,这个墓碑上没有刻任何字,是一个无字碑。戴天娇用惊奇的眼光看着男人,男人用手比划着,一会儿指指戴天娇又一会儿指指那个墓,戴天娇听着看着,突然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他知道什么吗?

  10

  正像夏冰猜想的那样,朱丽莎的确与一五八有一种她所不知道的联系。

  那是半年前的事。那时朱丽莎在军医学校附属的陆军一四三医院实习,五队在一四三医院实习的学员有20名。她们被分到各个科室轮训,起先朱丽莎过着一种平静的生活,比起学校生活来,实习生活多了许多情趣,首先再也不必因为要上趟街而去向谁请假了,也就是说,只要不是违法乱纪,你可以干你想干的任何事。朱丽莎的家在外地,而和她住一个宿舍的两个同学家都在本市,因此,三个人的宿舍,其实就朱丽莎一个人住。当兵近四年了,朱丽莎总算有了自己的空间。

  可是平静的生活没有多久,朱丽莎便陷入了一场不平静的感情中去。她鬼使神差地爱上了一个有妻子的男人。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一个不相识的男人击中。

  那时,实习学员和进修生住一个楼,实习队的学员大都是护士队的女兵侗,而进修生大都是一些男医生,无形之中,男医生和女学员成了两个阵营。护士队的女兵们总爱对进修生评头论足,几乎每一个从她们眼前走过的男医生都被评点了一番,她们的目光近乎苛刻,因此能在女学员眼里挂上号的男医生少而又少,渐渐的,女学员们议论得最多的是从一五八医院来进修的皇甫忠军。

  在进修医生中,皇甫忠军有些与众不同,首先他的外表在南方人居多的进修生里,有一种天生的高大魁梧,他的口音是标准的北京话,与那些从地县上来的上医生相比,他有一种洋味,加上他总爱一个人对着汽车班车库的墙壁打网球,在姑娘们的眼里他又新鲜又神秘。姑娘们总爱爬在进修楼走廊的栏杆上,看皇甫忠军击球奔跑的样子。回到宿舍,皇甫忠军自然成了话题中的主角。姑娘们更多的是对他好奇,她们只知道他是陆军一五八医院的外科医生,而他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姑娘们一无所知。因为不知,就会有许多联想,朱丽莎也进入了这样的联想中。

  等朱丽莎轮科轮到外一科时,就正好和皇甫忠军在一个科;一天晚上她值夜班,值班医生就皇甫忠军。等病房熄灯后,朱丽莎就到了医生办公室,坐到了正在写病历的皇甫忠军的对面。

  “我们女生经常背后议论你。”朱丽莎说。

  “是吗?”正低头写字的皇甫忠军拾起了头。

  “你知道议论你什么吗?”

  “那,我怎么知道?”

  “你想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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