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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入夜过后,高地上果然冷风飕飕,尤其洞里,更是有一种阴森之气。后半夜,当大家都还裹在军毯里,向前进已经起来叫醒众人,该出发了。

  夜里黑,洞里能见度几乎为零。外面可能起了雾,但大家感受不到这雾气,只是觉得冷。白天时,坐山雕给炮观员起了个外号叫炮眼先生。现在炮眼先生在微光手电的照耀下,已经带好望远镜及所有装备,等着大家出发。

  这干炮兵侦察员也是个苦差事,现在所有人要来客串,受苦不用说,要紧的是随时会送命,当然这是所有侦察员的本分,不在话下。

  其实训练那阵,苦是苦,可生活得好,猛吃猛练,而离开训练场,重上前线到现在,似乎从没真正闲过。所有人像一群战争幽灵,四处奔波,闪现在前线。山里来,山里去,伏击、破袭、遭遇战、增援、到现在的定点潜伏侦察,每个人都承受着前线的强度极限。

  这就是侦察兵!

  以后的日子,他们还有爬不完的高山,窝不完的洼地,趴不完的泥坑,蹲不尽的坟包……现在要整天进行的是定点侦察,没白天没黑夜,平均下来,大家每天能睡多少?且慢考虑这些,出发!

  出了洞,夜晚没有月亮,外面的能见度跟里面的虽没有多大区别,但模模糊糊,还看得见点什么东西。

  众人看得见的那是山头上的雾,就在每个人身边,抓不着,却能感触得到。风吹起来冷,还真像坐山雕所说的。现在所有人分成三组,分批次向预定观察点前行。

  向前进跟炮观员在第一组,向前进依然是打头,为大家开路。大家上了前沿地表,按照坐山雕天黑前给大家画图演练的之字拐往前摸,几十米的距离,所有人都相当小心谨慎,只怕一不留神,踩上自己阵地的封锁雷区中的地雷。

  这干炮兵侦察的活就像是给对方算命,命理只有一个,那就是完蛋,终结生命,属于大凶一类。但弄不好,主宰不了别人生死,自己反而搭上性命去。向前进小心地扒开树枝、竹叶,在阵地前走着曲线。他半蹲着,每一步都很小心。

  这不是可以随意改变的路线,不按照规则的人,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前出十六步,右斜三十度走五步,转身平行十步,右转三十度五步,再左转三十度二十步。按照这个路线,就可以安全通过前沿布雷区。

  ……十九步,二十步,终于走完了最后一步,前面是一条草丛中的小路。向前进通过触摸,感觉到草丛是那种低海拔的飞机草,已经长到了这山头上来,看来这里的地势在海拔上已经没有他们后方北面的高。这证明我军的战果相当不错,基本上已经将敌人赶出了鸟山战区。

  向导组通过了之后,紧接着第二组、第三组的人也都顺利通过了前沿雷区。

  大家一个跟着一个,开始在灌木林中像蛇一样地滑行着,像虫子一样地缓缓蠕动着身子,陆续往前。没有人敢发出响声,这是绝对禁止的。任何人为的声音都不行,谁知道敌人在哪里?说不定也在周围潜伏着,等进攻他们后方那刚出来的阵地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出洞一个小时后,所有人终于无声无息到达了预定观察点,潜伏下来。向前进跟那个炮观员爬到最前面悬崖边,那里有一丛草,手再往前伸,前面已经是悬崖。

  突然,向前进感到草旁有一堆泥土很松,可把他吓得不行,难道敌人在这里也埋了雷?一路过来都没什么事,可别在这里弄一颗地雷。

  他的担心有点多余了。实际上敌人的特工也没那么神,这样的一个绝岭,直接暴露在炮火的打击之下,又没有退路,他们不会担心解放军会在那里搞什么花样。

  或者他们压根儿也没往坏处想,会有什么炮观员到这里来。

  他小心地用手去探,还好,没什么东西,只是手上有东西在爬,痒酥酥的,不知是什么东西。那感觉一点都不好,也许是蚂蚁,顺着他的手臂往肩上过来。

  岭上光线太暗了,他身边的炮观员一动不动,只听到他的呼吸之声。一会儿,向前进觉得真不对劲,怎么身子到处都那么痒?手臂,前胸,后背……

  蚂蚁窝,他明白了,他刚才动了一窝蚂蚁。现在蚂蚁们全被惊扰,爬到他的身上来了。

  蚂蚁才是这个岭上的常住居民,他们可都是外来客。相对于这些大自然的原住民,他们可真算得是侵略者,刚才他更不小心毁坏了它们的家园,蚂蚁们乱蹿着,到处爬,他得忍受着自己不小心带来的煎熬才是。

  现在他挨得紧,蚂蚁几乎全爬进了身体衣服内,还带着咬,咬一下,如针扎一般。岭上这前端崖顶太窄小,没有避开的余地。他忍受不了这种痒酥酥的感觉和针刺般的啮咬,只得用手不停地去身上挠,却怎么也止不住痒。没办法,又将身子不断地往地上擦蹭。

  嘎嘎嘎……此时不知哪里传来一种异样的声音。

  "向班长,你在干什么?"炮观员用手触动着他,轻轻地用气声问道。

  向前进不敢抱怨,也没回答,怕有敌人在岭下潜伏着。今夜太安静了,到现在敌人都没有采取报复行动,这有点异常。怎么可能呢?按照小鬼子们的自负,昨夜吃了大亏,今夜不找回点损失,这是不大可能的。

  夜真的太黑,这岭上的灌木林里,视度几乎为零。如果真有敌人要来偷袭的话,一定会改变战术,不用炮袭,而采取直接攻占。直接攻占的路线,他们一定会选择这条绝岭,顺着它往上摸,而后盘过阵地前沿,到达马鞍部,顺着这高地左边的战壕过来,首先袭击四号哨位。当然这得要翻越这条岭,黑暗中要冒摔下悬崖的危险。嗄嗄嗄……风里的确有一种异常的声音。

  虽然风在吹,但是向前进注意到了,声音来自岭下的飞机草丛中。

  他顾不得身上的蚂蚁啮咬,用手摸到身旁的炮观员,碰了碰他。炮观员也听到了岭下的动静,判断到那声音应该在岭下一定距离,可能在十几二十几米附近。两人迅速用腿脚往后蹬,身后所有人全在地上趴着,于是不到十几秒钟,都知道有了敌情,更大气也不敢出,各自转身控制两边悬崖要紧。

  向前进身上那个难熬,现在身子也不敢在地上蹭了,强自忍着。也许敌人会摸上岭来,谁晓得呢?嘎嘎的声音在岭下越来越近,后面的人也都听到了,那声音很慢很轻,像是蟒蛇爬行?还是……不管那响声是不是敌人所发,眼下一级战斗戒备是没错的。这个岭的悬崖应该不是很高,敌人很可能摸上来。他轻轻地打开了保险,身子又往前移动了一点,想要能更清楚地听到下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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