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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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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聿明把头往坐椅上靠一下说:“心理状态,闹不好沙漠里的船也会翻到海里。”他自己也不知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甚至这些像是一首童话在他脑海里活动,后来他到顾祝同家中,知道黄伯韬陷下去了,日子不好过,顾也是被打蒙了头的模样,说起话来东西都不衔接,里表都不一致。好像大难临头一样,后来又听说张治中回到南京了,他和邵力子都想往和谈路上去。 杜聿明真就是沙漠上行舟了,他见了张治中也没谈出条出路来。张治中知道徐州很乱糊糊。他们简单地谈了东北惨败的情形。他问道:“听说长官和邵先生想走和谈的路子?” 张治中摇摇头说:“死胡同,我们刚刚露点口风,蒋就说:‘那么就是要我下野吗?’不好谈下去了。” 杜聿明说:“既不能战,又不欲和,怎么办呢?” 张治中动气说:“他要打么!” 杜聿明离开张公馆,脑袋里还是转着沙漠里也会翻船的童话。他很苦恼,没有一丝再踏上战场的欲望了。他回到办事处的路上,脑袋里忽然出现一叶绿色扁舟,在沙漠里航行,上边坐着他的妻子秀清,向他身边划过来。他好像头脑十分清醒,他正像在沙漠中渴汉子盼甘泉一样,把老婆给盼来了。他有此打算把腿一伸,向蒋介石访病假,腰腿酸疼,站不起身子,不能去徐州,自己是老病号,割掉一个肾的人,心里高兴极了。他好像一大步就迈上了扁舟,两个手排命地划,这沙漠是黄色的水,他一上去,黄水变成绿水,这该有多么喜幸呀。忽然一阵狂风扑面吹来,扁舟下不是绿况漏的水,而是红彤彤的大火,扁舟内哪里有秀清,只是他孤独一人,大火把扁舟吞没了,他不知喊了句什么。感到身子猛劲一晃荡,他猛地睁开眼睛一细看,原来汽车回到了中山路办事处。他不知道怎么下的车?怎么走进室内的?不知道怎么看见弟弟子丰的?只是听见弟弟在说:“三嫂说她不来了!”他一下子坐在沙发上发呆。满脑子是痴孩童话“沙漠里船翻进大海”。 第二天,杜聿明接到刘峙从徐州打来的电话:“光亭你快点来吧!我们等着你!”听声音近得就像看见他是何等着急的模样了,好像伸手要来拉人了。 杜聿明把手中电话离远些说:“刘老师,我在等见了委员长再说。”他这一声称呼,那是怕徐州的指挥权落在头上。 刘峙好像在电话中打个滞儿说:“黄焕然已经撤退到碾庄,共军已到运河以东,黄伯韬兵团损失很大,现在稳定了。”他把最后这句话拉得很长。 杜聿明从黄兵团撤退到碾庄,何基沣、张克侠率三个半师的起义,对黄兵团和徐州都是最大的威胁。黄兵团仓促撤退到碾在,可见邱清泉没有卖力气去解围了。他知道淮海全线军团都已孤立,被共军不是割断就是包围,已经闹得个自顾自啦。“徐、蚌会战计划”早就泡了汤。他放下电话,是不想吃,不想喝,真是愿意回到大沙漠中去受干渴。 杜聿明还是按时赶到黄埔路蒋介石官邸,他到那里时,军事汇报会已经开始了。他经副官通报,他本打算坐在末尾席上,可他刚一迈进门,就被顾祝同迎住,对他小声说: “走, 走,坐在前边去。”看出他就是留意这位不平凡的来客,又说,“老头子怨你来晚了,可你是唱主角的。满座位上的高级将领都在注意着他,说话的人不说了,看他的人都眯缝着眼睛。”他想说点道歉的话。但想何苦的呢。他走到前边时蒋介石摆手叫:“光亭,过来坐。”指着身边空席。杜聿明有几分不自然地说:“身体不适!”蒋介石又关心地说:“那你该多休息呀!” 杜聿明摇摇头坐下没有说啥。 这时接着由国防部二厅厅长侯腾报告黄伯韬兵团被围态势。蒋介石不时责问邱清泉、李弥、孙元良各兵团行动不利,不时说:“太慢,哪里是军队,乌合之众。”一直到三厅厅长郭汝瑰报告作战计划,蒋介石才闭上嘴巴,因为这是他亲手拟定的计划,别人只有遵照执行了。 郭汝瑰把意见介绍完了,他两眼不敢注视蒋介石,因为他在介绍时,不用说大的方案骨架,就是芝麻小节都觉出不对路子,不用说驳回,连脸上气色都不能变,只是心里叨咕:我的爷们快通过吧! 蒋介石沉静一会,两眼环视一周,看着顾祝同说:“墨三,有什么意见?”听口气他好像在平风无浪的船头现风景呢。 “同意。”顾祝同干脆回答。 杜聿明先是听了战场情况,可以说是一团糟,这时蒋介石并不责备谁,因为也是他部署的这个作战计划,听出来蒋介石把以前的计划全推翻了。他心里嘀咕:最好别问我,我愿一头打到沙漠里去。 “光亭,还有什么意见?”蒋介石扭身间。 杜聿明好像提过意见了,又要他补充的意思,还是有意这么问,显出这计划是他出的主意,这样原地没动就背上了黑锅。看来沾了包。但他还是想了想说:“敌情和各兵团实际情况,我都不了解,到徐州后向刘总司令请示:看如何抽调部队解黄兵团之围。”说完虽然指出刘峙,但心里还有点后悔,该借故说病,不去徐州该有多好,万一准了养病…… “光亭,好,好,你到徐州,一定要解黄伯韬之围。我已替你把飞机准备好了,你今晚就去。” 散会了,人们都尽快地离开会场,谁也不吱一声。蒋介石见杜聿明发愣,走到沙盘前,挽挽袖子指着说:“只要邱、孙他们把兵调动开,这样,黄伯韬困不住。” 蒋介石在沙盘上比比划划,杜聿明看着那老套招术,心里想:你把羊往虎口中打呢。他在洗耳恭听。他知道黄伯韬兵团是狼入陷阱没救了。 杜聿明怕在南京停时间长了,黄伯韬的被歼落在自己贻误军机上,他伏在桌上给老婆秀清写信,没有写完,去飞机场时间到了,他边上汽车边把信递给弟弟子丰说:“给我写个封子寄给上海你三嫂。”但他突然不知为啥一下子又想到沙漠里把船翻到大海里的童话,他又把信要回来,在汽车行走中亲笔写信封,他好像预感这个信封也要自己写才稳妥,不然秀清接信看不是他笔体,会发生误会。他叹口气,而今是战争时期,人的命运紧紧地捆在战车上。 杜聿明飞到徐州,立刻听了刘峙所谈黄伯韬兵团的情况,他叹口气说:“完了!”他坐上飞机去黄伯韬被围困战地,不是去打那种无用的气,是旧情的牵扯罢了。 黄伯韬准备突围,他在突围前喝了一瓶酒,大声对部下说:“反正是个完,牺牲到底就是了,就这狼狈样子给邱清泉看着快意吗?最后不过一死,也对得起党国和总统……”他疯狂地下令用大炮对敌人和他自己的阵地一齐轰。他说:“这样可以为作战不力,失守阵地者戒!”他的兵团部被攻陷了,他到第六十四军阵地继续顽抗,他不时拍着胸脯,两眼血红吓得他的警卫不敢贴近,他此时在想前几天的“豫东大捷”,蒋介石给他佩戴青天白日勋章,他满眼是泪说:“国家厚我,领袖厚我,有死而已。”此刻他的眼睛一滴泪也流不出了。有人喊:“司令。飞机,飞机来了。” 黄伯韬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看他身子四周,几百米远都在响着激烈的枪声,根本不可能降落下飞机来救他逃命。他猜出可能有人喊话,他此刻兜上心头的强烈愿望是要活下去,是要逃命。他躲向被打塌的墙根底下的通话机说:“听准!飞机上喊话!” 杜聿明使飞机降低些喊:“焕然,我是杜聿明,你的处境我……”他没法喊出无能为力的话。 黄伯韬喊:“光亭,不要多说了。二十二年庐山训练时,我俩是上下铺,彼时我名黄新。我自十九年剿匪以来,从未叫过苦,但是我今天不能不告急,免误全局……”枪炮声干扰得通话机嘎嘎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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