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血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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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傅昌尧

  《今古传奇·故事版》2004年第07期  

  一、爱情挡不住

  北方的冬天一向很冷,滴水成冰,哈气成霜。

  可再冷的天气,也挡不住年轻人的爱情。胡小海傍晚时分接到林沁雯的电话,声音激动:“小海,我爸爸刚刚出差了,今晚上我家,我给你做好吃的!”胡小海放下电话,恨不得一个跟斗翻到林沁雯身边,因为他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面了!

  其实,导致他们咫尺天涯、相思难熬的原因,是双方父母,特别是林沁雯的父亲林兆奎。林兆奎性格孤僻,自从妻子丢下女儿,撒手人寰后,更是喜怒无常。林沁雯长成大姑娘了,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可追求林沁雯的小伙子,无一例外地被她父亲的无情棒打得落荒而逃。不过,自打与胡小海相识,林沁雯心里的爱犹如雨后春笋,无法阻挡地顶出了地平线……虽然爱情不可阻挡,可林沁雯还是和胡小海约法三章:一是不轻易见面;二是一旦遭到对方拒绝或不能赴约,证明是身不由己,不准生气或强求;三是瞒着双方家人,不到时机成熟不能公开。

  这次,能跨进林沁雯的家,对于胡小海来说,不仅是能和心上人见面,更大的意义在于:他终于在征服姑娘芳心的同时,也征服了这座神秘而向往的房子。有无数次,他只能在远处眼巴巴地打量着这幢淹没在一片高楼之中的小木楼;他曾经笑着对林沁雯说:“你家真像一座坚固的碉堡,我要用爱情炸弹将它轰开……”眼下,虽不是轰开,可也算偷袭、迂回进入,反正是开始了成功的第一步!

  外面大雪纷飞,屋里春意盎然。胡小海一进门就要拥住林沁雯接吻,林沁雯羞赧地说:“穿得像企鹅,快把衣服脱了吧!这回有的是时间……”天天在一起的恋人,大概不会像林沁雯和胡小海一样,对时间这么在意,可他们是太珍惜了,拥抱接吻的过程中也不失时机地倾诉着,喘息、心跳、汗水……灶上的羊汤也像他们的爱情一样滚沸着。

  突然,传来敲门声,林沁雯和胡小海立即僵在床上。林沁雯再侧耳一听,脸刷地吓白了!

  “怎么了?”胡小海紧张地问,“谁?”

  林沁雯声音都变了:“是……爸爸!”

  胡小海一听也变了脸色,道:“不是出差了吗?怎么……”

  林沁雯忽然缓过神来,连忙说:“快!从窗户跳到隔壁的屋子躲起来!”

  胡小海哪敢怠慢,“哧溜”下床,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林兆奎敲了几下没反应,在外面喊道:“雯雯,怎么了?快开门!外面好冷!”

  林沁雯赶紧回答道:“爸,我……刚洗了澡,正穿衣服哩!”说着,一边穿上毛衣,一边匆匆去开门,猛然瞥见放在沙发上的胡小海的羽绒服,连忙抱回自己房间,连同床上胡小海没来得及穿的毛衣等,一把塞进床下,转身给父亲开门。

  林沁雯一头汗水,加之满脸绯红,确实像刚从浴室出来。林兆奎进门后,没有看出破绽;他没想到女儿敢把男友领回家,他回来也不是杀回马枪,而是因突降大雪,交通受阻,出差的任务暂时取消了。

  林沁雯在给父亲脱外套时,心说:幸亏胡小海和她迫不及待地亲热,没来得及抽烟,否则这密封的屋子里,烟味是会露出破绽的……许久,林沁雯才将悬着的心慢慢放下,默默祈祷:这是她和胡小海的爱情感动了上帝,否则今天就完了!

  可不一会儿,林沁雯放下的心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突然想起胡小海匆忙逃出,身上只穿着单薄衣裤,这么冷的夜晚,会被活活冻死的!父亲要是回他的房间,像平时那样早早睡下该多好啊!她就可以悄悄给胡小海送衣服过去,但父亲偏偏还没吃晚饭,要林沁雯给他烫酒热菜。林沁雯知道,父亲喝酒是一小杯一小杯,慢慢地咂,而且还要她坐在旁边陪着说话,这一顿饭下来,至少要一两个钟头,夜里气温会降到零下三十多度,连东北虎也藏在山洞里不敢露头,胡小海怎么办啊?林沁雯在厨房热菜时,急得浑身发抖,泪眼婆娑……

  好不容易熬到林兆奎上床躺下,发出鼾声,林沁雯顾不得收拾碗筷,立即拿出手电,抱着胡小海的衣服,悄悄开门,来到隔壁的屋子,可她找遍了堆放杂物的墙角旮旯,也没见到胡小海的影子。猛然,一阵寒风裹挟着雪花吹进来,林沁雯打了个寒噤,再一看,北边的破窗户是开着的,胡小海莫非是跳窗跑了?可外面简直能冻死牦牛啊!

  林沁雯瘫坐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号啕大哭:“小海,我对不起你……”

  窗外,寒风呼啸,淹没了林沁雯的悲号……

  二、爱情不怕冷

  隔壁这个阁楼,原先住着林兆奎的父母,也就是林沁雯的祖父母。老人死后,房子一直空着,林兆奎一个人带着女儿,也没必要住那么大的屋子,就把这里当成放杂物的储藏室,平时很少进来。

  胡小海跳窗户进了阁楼,心还没平稳,就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倾听隔壁的反应。还好,没有传来激烈的声音,证明他没有被发现。胡小海庆幸没有给林沁雯造成麻烦。可精神一放松下来,马上感到了彻骨的寒冷。这屋子没有人住,一股霉尘味儿,当然就不会有暖气供应。房子本来就旧,凛冽的寒风一会儿便让胡小海牙关打颤。他对自己说:坚持坚持再坚持!林沁雯一定会送衣服过来的……可隔壁忽然传来锅碗的磕碰声,胡小海傻了:林沁雯在给父亲做饭,天啦,等她父亲吃了饭再睡下,我怕要冻成冷库里的金枪鱼了!胡小海觉得不能等死,借着外面反射进来的雪光,他睁大眼睛在屋子里搜寻着能御寒的东西。屋里没有灯,即使有灯,胡小海也不敢开。他在黑暗中一边打着寒噤一边摸索着,生怕弄出大响声惊动了林兆奎。

  忽然,胡小海在窗户下触摸到一个四四方方的、类似箱子的东西。他心里一喜,要是装着衣服或被子什么的,该多好啊!他赶紧摸索着打开,里面好像有塑料布包裹着什么东西,再撕开,他心头一热,自己摸到的分明是件大衣!胡小海心里异常激动:真是命不该绝啊!

  胡小海穿上大衣,打开窗户,从楼上纵身跳下。地上是厚厚的积雪,他爬起来就朝大街上跑去。好不容易拦了一辆出租车,胡小海拉开车门,一头钻进温暖的车内,长吁了一口气。司机被胡小海的打扮吓得不轻,愣了半天神儿。

  胡小海说:“身上暂时没钱,送到地方再给!”

  司机突然点头哈腰道:“大哥您……坐我的车是瞧得起我,小弟有几个脑袋,哪敢要您的钱?我……愿意无偿为大哥您效劳!”

  胡小海看着一脸惶恐的司机,觉得纳闷,再想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心里嘀咕道:“今晚真他妈见鬼了!”

  回到家门口,见屋里没有灯光,知道母亲已经睡下。他怕这样进屋会吓着老娘,就从门廊上的隐蔽处摸到备用钥匙,悄悄开门进屋……

  第二天早上,胡小海迷迷糊糊中被人推醒,揉眼一看,是母亲李芝兰站在床头,正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

  胡小海吓得坐起来,因为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母亲这么难看的脸色,他嗫嚅道:“妈……您这是……怎么了?”

  李芝兰还是一副冷峻的表情,问:“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胡小海随口胡诌道:“我……去看歌星演唱会,回来的路上,遇到……打劫的流浪汉,把我的衣服、钱全抢走了,我穿着他的破大衣回来……怕吓着您,就没敢跟您说……”

  “啪!”李芝兰抬手一个耳光:“你这畜生!还敢撒谎?”

  胡小海的印象中,这是母亲第一次打他耳光。他真的吓坏了,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动怒,按说,儿子光膀子回家,老人家应该心疼才对啊!胡小海觉得肯定另有原因,同时也为自己第一次对母亲撒谎,感到自责。他跳下床,“扑通”一声跪在母亲脚下,哽咽道:“妈!我是撒了谎……”

  李芝兰返身从客厅拿出那件大衣,扔在胡小海面前,声音颤抖着问:“这大衣……到底怎么来的?你的衣服呢?”

  胡小海再也不敢说假话了,他把自己如何认识林沁雯,林沁雯又如何惧怕她的父亲……昨晚又如何约会,林沁雯父亲如何突然回家,自己如何跳窗躲藏,又如何找到这件大衣逃掉,一一和盘托出。

  李芝兰一边听着一边瞪大了眼睛,竟一下晕倒在地。

  胡小海连忙将母亲抱上床,哭喊着:“妈!您怎么了?妈……”

  三、旧仇酿新恨

  胡小海边哭边给母亲掐人中,一会儿,李芝兰醒了。胡小海再次给母亲跪下,忏悔不已:“妈,我下次不气您了!”

  可李芝兰忽然满脸微笑,抚摸着儿子的头说:“小海,妈不是生气……妈是高兴啊!我的儿子终于长大了,想媳妇了……妈老糊涂了,忘了你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是该有对象了。改日把那姑娘领回来,让妈看看!”

  胡小海以为听错了,再就是母亲真气糊涂了,他摇着母亲的手,问:“妈,您要是不解气,就再打我一顿好了,这样我会好受些。”

  李芝兰起身下床,说:“傻儿子!这个礼拜天,你把姑娘约到家里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胡小海确信这话是真的,高兴得搂住母亲:“我的好妈妈!”

  有了母亲的理解和支持,胡小海顾不得感冒发烧,当晚就给林沁雯通报了信息。林沁雯当然高兴,一是胡小海只是感冒,没有大碍;二是听说胡小海母亲邀她去做客,起码是在她和胡小海的爱情道路上,终于有一处亮起了绿灯。

  果然是好事接踵而至。几天后,大雪初霁,林兆奎被耽误的出差计划重新开始。听着父亲临走前的叮嘱,林沁雯表面一个劲地点头,可心早已飞到胡小海家里去了。

  这边,胡小海和母亲已经为林沁雯的到来,紧锣密鼓地准备……一切停当,李芝兰让儿子去接林沁雯。

  李芝兰看到林沁雯的第一眼,竟浑身一颤,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她时常愣神儿,以致胡小海暗暗担心:母亲是不是不太喜欢林沁雯?

  果然,第二天,李芝兰忽然对胡小海说:“小海,那个叫林沁雯的姑娘,我不喜欢,你们不要来往了!”

  胡小海惊呆了,说:“妈!我已经爱上她了!我无法……”

  李芝兰脸色一沉:“不行!要娘还是要她,你看着办!”

  胡小海哭喊起来:“妈!这是为什么?再说,她自从来过我家后,这几天突然生病了,她父亲出差还没有回来,需要人照顾啊!”

  “不行!我说过了!”李芝兰忽然咆哮起来,瞪着胡小海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为什么……从现在起,你要胆敢去见她,我立即死在你面前!”

  胡小海被母亲的反常举动弄懵了,可他没有勇气违抗母亲,只能痛苦地蹲在地上哭泣,心一点一点地碎裂开来。

  这天夜里,胡小海被一股浓烈的香气熏醒,下床蹑手蹑脚来到母亲房门前,发现香气是从里头散发出来的。胡小海感到纳闷,母亲半夜三更的烧香干嘛?他端来凳子,站上去往窗户里一看,只见母亲穿着一件从没见过的大红棉袄,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小方桌,上面放着一个镜框,里面的男人照片,是胡小海没有见过面的父亲。让胡小海大惑不解的是,桌上除了放着许多供品外,竟还放着那件破旧大衣!那大衣自穿回来后,胡小海就再没见过,以为是被母亲扔到街边的垃圾堆去了,可怎么……正疑惑间,只听母亲口中喃喃道:“小海他爹,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你,我们的仇人找到了!整整二十一年,真是苍天有眼!你可以把眼闭上了。仇人的女儿很快就要死了……我要让我们的仇人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去,让他的心一点点滴血,这样才能解我们的恨啊!我要让他发疯,然后慢慢死去……”

  胡小海听着听着,猛地意识到什么,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李芝兰被屋外的响声惊动,开门一看是儿子胡小海,便说:“小海,你进来,我把咱娘俩的身世,和家里的秘密都告诉你,你是大人了,该有个交代了!”

  胡小海像面对魔鬼巫婆一样,冲母亲摇手:“不不!我不要知道……”挣扎着跑回自己房间。但李芝兰紧追过来,对胡小海说:“儿子啊,林沁雯的爹可是你的杀父仇人呀……”

  四、往事难回首

  那天,李芝兰一眼看见这件带着斑斑血迹的灰色棉大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件大衣是她丈夫胡海的,是他临死时留下的,左胸口那个血洞至今清晰可见,那是致命的一击……李芝兰捧着这件血大衣,泪眼模糊,似乎又回到了不堪回首的过去……

  二十年前,李芝兰和丈夫胡海是一对深深相爱的恋人。那时,他们也像其他年轻人一样踌躇满志,但他们没有选择当时最时髦的南下淘金,而是钻进了莽莽苍苍的大兴安岭腹地,据说山里有采不尽的奇珍异宝。在山里,他们和一对叫杨凯、金曼的小两口不期而遇。共同的理想和冒险精神使他们很快成了朋友,在险象环生的大山深处,他们互相照顾,情同手足……

  这年深秋,像是商议好了的,两位女主人不约而同地鼓起了大肚子———都怀上了孩子。一通报日子,预产期竟只差几天,两家人笑得合不拢嘴。为了方便,两家的男主人一合计,将李芝兰和金曼送到有医疗诊所的小山村里,租房住下。

  那年的第一场大雪来得特别猛,只一天,山里就白茫茫一片,道路中断了。胡海和杨凯连囤积在山里的药材、野菇也没来得及运回山下,急得他们恨不得咬人。可就在这时,李芝兰和金曼快要生孩子了。那是傍晚时分,已经几天几夜没有丈夫消息的李芝兰,忽然感到肚子一阵阵疼痛,第一次为人母,没有经验,以为是受凉了。可渐渐加剧的坠痛,让她直不起腰来,她明白:孩子要提前出来了!

  金曼天天都会来串门的,可偏偏今儿个一整天都没见到她的影子。李芝兰喉咙喊哑了,回应她的只有外面呼啸的暴风雪……就在她要倒下时,突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奔过来,将几乎失去知觉的李芝兰抱起,朝诊所飞跑而去。迷迷糊糊中,李芝兰觉得这人好像是杨凯。

  当夜,李芝兰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当接生婆将儿子送到她怀里时,她悲喜交加。喜的是儿子在艰难中诞生;悲的是胡海被大雪封在山里,生死未卜。让李芝兰奇怪的是:直到现在,金曼怎么一次也不照面?她问医生是谁送她来的,医生说是一个过路的马车夫,可她依稀感觉那人是杨凯。

  几天后,李芝兰不顾医生的反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去金曼家打听丈夫的情况。可让她吃惊的是,金曼突然消失了,像压根儿没有这个人一样。他们本来就是外来人口,本地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因此也无法打听到下落。李芝兰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四天后,几个猎户抬回了胡海的尸体,胡海已经成了一个冰凉的、血肉模糊的肉棒子。奇怪的是,胡海身上穿着杨凯的皮袄,而自己身上的大衣却不见了。李芝兰竟没有哭,她抱着已经会笑的儿子问猎户们:“看到他的伙伴杨凯没有?”猎户们摇摇头。

  胡海死了,财物也没有了;而杨凯和金曼却突然不见了,李芝兰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之后,李芝兰带着儿子胡小海,四处寻找杨凯、金曼夫妇,她像个被复仇之火烧得狂怒的狮子,瞪着血红的双眼,整整寻觅了二十年。她原打算等自己老了、走不动了、要死了,再把复仇的“接力棒”交给儿子,这也是她一直阻止儿子谈论儿女私情的原因;老家有句古话:不报家仇,何颜男儿,何以立家?!

  听完母亲的叙述,胡小海惊呆了,他无法相信,命运会如此安排他的今生。他啜泣道:“就凭这一件大衣,您敢肯定杀害父亲的人,就是林沁雯的爸爸吗?”

  李芝兰拿起大衣,在腋下发黑的血迹处,找到模糊的两个字和一只针绣的兔子,对胡小海说:“这是你父亲的名字,他属兔,这是我在他生日时给他缝上的,难道会错?”

  胡小海说:“就算衣服没错,可她父亲姓林,不是姓杨!”

  李芝兰冷笑着:“傻儿子,我已经了解过,他就是当年的杨凯!这更加证明凶手是他!否则他干嘛要更名改姓?”

  胡小海又问:“就算凶手是沁雯的父亲,可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您为什么还要把仇恨记在他女儿的身上?”

  李芝兰咬牙道:“我先杀他女儿,再杀他!可惜他老婆金曼已经不在了,否则我一块儿杀!我要叫他一次偿还这二十多年的血债!”

  胡小海听了惊恐道:“您……莫非林沁雯突然有病,与您有关?”

  李芝兰阴冷地笑了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你无关,你没必要知道!我报了仇就去见你父亲,你已经大了,我走得放心!”

  “不!”胡小海咆哮着,失神地盯着李芝兰,“您……您不是我母亲,您是疯子,您是魔鬼!”猛地推开李芝兰,哭着冲出门去……

  五、仇人面对面

  为了复仇,李芝兰确实是疯了。从她见到丈夫沾满血迹的大衣后,就失去了理智。她没有惊动儿子,偷偷了解到,林兆奎就是当年的杨凯。她不动声色地实施着她的计划。

  她残忍地给林沁雯的饮料下了毒。这种毒药的熬制,是她在山里跟药农学的,人服下去后,会慢慢使脏器衰竭而死。一开始发作,医生是难以诊断的,等到发现病因,人已经不行了,死亡速度取决于药的剂量。

  李芝兰觉得能在有生之年找到仇人,并实施报复,是她最幸福的事情。可惟独不顺心的是,这事被儿子知道了,但又不被儿子理解。儿子一贯孝顺,摔门而去还是第一次。她当然明白,儿子是真的喜欢上那个仇人的女儿。是的,那女孩长得确实漂亮,就像她李芝兰年轻时一样漂亮;可仇人的女儿再漂亮也是带毒的花,是不能戴在身上的,否则会被千古唾骂。胡小海眼下一时过不了这个坎是可以理解的,年轻人谁不为爱刻骨铭心?就像当年,胡海死后,她一度也不想活,可为了儿子,她挺过来了。如今儿子也会很快挺过去的,她倒是担心儿子会去找林沁雯。一旦被杨凯察觉,那可糟了,复仇的计划就会半途而废。

  李芝兰坐不住了,她要找回儿子,儿子毕竟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他能不听娘的?

  忽然,有人敲门。李芝兰心头一喜:一定是儿子回来了,她的儿子她最了解,不会丢下娘的。可打开门一看,她惊呆了:门口站着林兆奎,也就是杨凯!

  很显然,林兆奎并没有认出李芝兰,除了二十多年岁月的侵蚀,使得容颜难以辨认外,关键是他压根儿就不会想到,寻找了这么多年的人会站在眼前!

  林兆奎是接到单位电话赶回来的。见到女儿时,林兆奎吓得目瞪口呆:那么健康活泼的女儿,一个多礼拜没见,咋会突然病成这样?!去了几个医院检查,都一无所获,看着一天天憔悴的女儿,林兆奎心如刀割。这天,他抚摩着女儿的脸颊,哽咽着说:“爹对不起你!平时把你管得那么紧,病成这样了,连个男朋友也没有,也不来看看你……”林沁雯忽然笑了笑,艰难地说:“爸,我说出来,你不会生气吧?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我有男朋友,您别生气……”“可那男孩怎么不来看你?”林沁雯喘息着:“他怕你……不敢……”林兆奎说:“你快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上门去请他来!”林沁雯煞白的脸颊终于升起两朵红云,眼角有热泪滚下。林兆奎也忍不住哽咽起来,直奔胡小海家……

  此刻,见林兆奎没有认出自己,李芝兰心头一喜,暗道:你自己找上门来,真是苍天有眼,叫你来偿还血债了……

  林兆奎说明来意,李芝兰故意半开玩笑说:“哎哟,原来是亲家上门,快坐!我们小海听说姑娘病了,也急坏了,这不,刚刚去了你们家呀!”

  林兆奎说:“一定是走岔了,再说,就是迎面碰上,我也不认识他啊!”

  李芝兰一边打着主意,一边热情地说:“我正要上门讨教孩子们的事哩,来得正好,坐下谈谈!”说完进厨房给林兆奎端出一杯香气扑鼻的茉莉花茶,“如果双方大人没意见,就给孩子订婚吧!我们是高攀了!”

  林兆奎皱着眉头,叹息道:“可……我们闺女这病……还不知能不能好起来……”

  李芝兰听了,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兴奋,看着一脸憔悴、唉声叹气的林兆奎,她如愿以偿得到了复仇的快感。

  两人正谈着,电话忽然响了,李芝兰连忙接听,听着听着,她惊恐地叫道:“我的宝贝儿子!你不要胡说!你……听着,这事与你无关!那是仇人的女儿,她不配和你在一起……二十年了,今晚就要彻底了结!你的杀父仇人现在就坐在我们家里,他也要完蛋了!哈哈!”李芝兰疯狂地大笑起来。

  林兆奎这才猛然警醒,他上前盯着李芝兰,忽然腹内一阵绞痛袭来,他痛苦地指着李芝兰:“原来是你……你……下的毒手……”

  李芝兰从房间里拿出那件大衣,平静地说:“没错,是我,找了你二十多年!今天要叫你死得明白,死得无憾!”

  林兆奎双手捂着肚子,大汗淋漓,说:“我也找了你二十年……大人的恩怨……可你不该向孩子下手,我现在告诉你,林沁雯是你的女儿!”

  李芝兰一愣:“你胡说!”

  林兆奎:“是的,林沁雯是你的亲生女儿,而你的儿子……他是我的……”

  六、此恨无绝期

  林兆奎为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选择,后悔了一辈子!

  那天,被大雪困了半个月的他和胡海,在下山的路上,遭遇到劫匪。当时,胡海因为发烧跑不动,被劫匪抓住了。他扔下所有值钱的东西,藏在一棵大树的树洞里,眼看胡海在搏斗呼救,但他胆怯了,没有冲过去,他对自己说:我也很虚弱,过去帮忙,也只能是送死;我死了,丢下家里就要生孩子的金曼怎么办?就这样,林兆奎眼睁睁看着劫匪们残忍地杀害了胡海……劫匪离开后,林兆奎找到胡海的尸体,心里的滋味可谓一言难尽,只能抱着胡海大哭一场。他将胡海的尸体背到便于寻找的地方,用雪埋上,在旁边做了记号。正要动身离开,忽然又觉得自责难过,扒开雪,从胡海身上脱下那件被歹人打得破烂不堪、血迹斑斑的棉大衣,脱下自己身上的新皮袄给胡海穿上。他跪在雪地里,哽咽说:“胡大哥,我对不起你!我混蛋!带上这件大衣,下辈子好去见你,向你赔罪……”

  夜里回到山下,林兆奎把实情告诉了金曼,金曼又恨又喜。恨的是丈夫竟这么龌龊胆小,生死关头抛弃朋友;喜的是夫妻团聚,一家安然。两人彻夜抱头痛哭,就是无法去面对李芝兰。第二天,金曼产下一个男孩。李芝兰昏迷在家门口,被人送到诊所时,林兆奎一直在暗中派人照顾着。当他得知李芝兰生下一个女孩,而且是早产时奄奄一息,林兆奎忽然想到:这孩子怕难活成,那样,胡海一家就完了……作为愧疚的补偿,应该给胡海留一条根啊!于是,他瞒着金曼,一狠心,用自己的儿子换下了李芝兰的女儿。他塞给接生婆四只价值不匪的野山参,让她严守秘密。调换孩子的当夜,他带着金曼和襁褓中的女婴,悄悄离开了这不堪回首的地方……几天后,当金曼打开襁褓,发现白白胖胖的儿子变成了一个皱巴巴的女婴时,一下子昏死过去。一病不起的她,半年后带着对丈夫的鄙夷与憎恨离开了人世……这二十多年来,林兆奎用悔恨的泪水将李芝兰的女儿,从死亡线上拉回人间并抚养大。他辗转找了许多地方,希望能找到李芝兰,把郁积在心里的苦闷向她痛痛快快地倾诉,以求得良心上的安慰。他一直阻止女儿找对象的原因是,他希望找到李芝兰后,用儿女婚姻和长长的时间来冰释恩怨……

  听完林兆奎的诉说,李芝兰惊呆了!她忽然想起:林沁雯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她一眼就觉得这姑娘的眉眼是那么熟悉……难道这是真的?不,不会!她冷笑道:“林兆奎,你胡说!胡小海是我的儿子,是胡海的骨血,你休想用这种方式为自己开脱!”

  林兆奎说:“不信,可以去做亲子鉴定!对了,我问你,你儿子的左耳垂上,是不是有三个黑眼?那是我当时用火针扎的记号,为的是今后好辨认……”

  李芝兰一听,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绝望地号叫:“天啦!这是哪辈子的报应啊!”猛地,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叫道,“快,这是解药,快吞下!”

  林兆奎摇着手,说:“我该死……我不怪你,快!快去救孩子!”

  李芝兰和林兆奎失魂落魄地赶到林兆奎家,却见林沁雯和胡小海相拥着躺在床上,安详得像一对熟睡的天使。旁边的柜子上是两只空空的药瓶子,瓶子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行大字:我们无罪,永远相爱!

  两个大人似乎不敢惊扰他们。李芝兰撩起林沁雯的长发,用唾沫擦洗着女儿嘴角乌紫的血迹,然后揉着胡小海的耳垂,喃喃唱起了儿歌:

  月亮月亮光光,照在照在东窗,

  娘的娘的儿啊,不要不要凄惶……

故事——有一种向上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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