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司马非马

　　《今古传奇·故事版》2004年第05期　　

　　这学期，李中华老师接手高一（3）班班主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学生拉到操场上排队———他要根据个子高矮顺序排座位。

　　有个名叫牛二黑的男生，给李老师造成了一点小小的麻烦。他在班上个子最高，足有一米八，是随父亲调动工作转学来的“山东大汉”，黑黝黝的皮肤，一头钢丝一般的硬头发，看上去湿漉漉的，像整天冒着热气。新生登记表上有一栏叫“曾用名”，大家都空着，只有他写了四个字：小穆铁柱。虽然刚开学，大家才走到一起，可是“小穆铁柱”喜欢吃大蒜的爱好已经被许多人知道了，站队的时候都离他远远的，谁也不愿意和他站一起。

　　牛二黑高出全班所有人一大截，李中华犯愁了，他指着一个皮肤白皙、身材修长的女生说：“李想，你站在牛二黑同学的旁边。”

　　那个名叫李想的女孩子拉长声调喊了声“啊———”，转过身去，背对着李老师，双手捂着脸，就是不肯从队伍里出来。

　　“李想，你听到没有？”李老师的声音严厉起来。

　　李想迟疑一下，只好走出来，一颗眼泪从眼角掉了下来。就这样，娇小可爱的女生李想，与身材高大的牛二黑成了同桌。下课后，李想气冲冲地来到教师办公室，径直走到李中华跟前，责问道：“爸爸，你为什么……”

　　“对不起，李想同学，请叫我李老师！”李中华打断了李想的话。

　　“尊敬的李中华老师，”李想的语气含着讥讽，眼神含着挑战，“我想知道，你凭什么要我和那个爱吃大蒜的牛二黑坐在一起？”

　　“因为你的数学成绩不好，和牛二黑坐在一起会对你有帮助。人家曾是山东省初中数学竞赛的前三名，还是《中学数学报》的通讯员，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当你的数学老师都绰绰有余。”

　　“就算他是华罗庚、陈景润，我也不愿意和他坐！”

　　“放肆！”李中华猛地站起身，眼睛久久地盯着女儿，“我当了二十多年数学教师，你知道我最佩服的是谁吗？就是你刚才说的两个人！”

　　李中华说着，一阵猛烈的咳嗽。

　　“对不起，爸爸……”

　　“叫我老师！”

　　“对不起，老师！我只是不想和牛二黑同桌，并没有别的意思。”

　　李中华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那好，我们订一个君子协议，你要是哪次数学考试成绩超过了牛二黑，哪怕是一次小测验，哪怕是超过0.5分，我同意你换位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想一直为这个目标努力着。那个五大三粗、四肢发达的牛二黑在数学方面真是个天才，一直稳稳地坐着全班数学第一把交椅，深得李中华的喜爱和器重。最让李想不能容忍的是，有时候爸爸还把他叫到家里来给他开小灶。李想是个倔强的女孩子，一直在心里暗暗地较劲：我一定要超过这个“山东大蒜”，到那时，我就自由了。

　　牛二黑不光文化课成绩好，体育也很突出。打篮球、踢足球、跑步都是他的强项，班上竞争班委成员的时候，他自告奋勇竞争体育委员，结果无人可比。期中考试过后，学校要举行运动会，其中有个比赛项目就是广播操团体赛。高一（3）班54个学生有30个是女生，上起体育课就像30只山麻雀，唧唧喳喳，吵闹不休，体育老师又是个刚刚分配来的年轻人，见了女生说话好像还脸红。他找到李老师说：“你们班上那些女生做操，有的像划船，有的像散步，我是整不了，你等着倒数第一吧。”

　　李老师找到牛二黑说，高一（3）班广播操要是拿个倒数第一，你这体育委员也完了。牛二黑为了谋求下学期能连任体育委员，下了决心。他利用星期天的时间把30个女生拉到学校操场上搞强化训练。

　　没有班主任在场，女生们谁把“山东大蒜”放在眼里啊？她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挤眉弄眼，指指点点。这个牛二黑，家庭条件也许不好，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穿着一条黑色的大脚裤，一身的黑皮肤在烈日下闪闪发光。

　　女生们一边用洒着香水的小手帕扇着风，一边小声议论着：

　　“哇噻，他要是白一点，就像成龙大哥耶！”

　　“我看他不像成龙，倒是像土行僧。”

　　“土行僧是谁？”

　　“土行僧都不知道？老土！没看过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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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训练开始了，牛二黑开始整队，喊着“立正！”“稍息！”30个女生勉强站成一条长蛇阵，左歪右斜。

　　“李想，你站出来！”牛二黑大声喊道。

　　李想看了看身边的“姐们”，她们正不怀好意地朝自己笑着呢，她往前走了两步。原来，牛二黑觉得她做操的姿势不对，要她单独“现眼”。牛二黑喊着口令，李想满不在乎地伸臂、弯腰。突然，做到踢腿运动的时候，李想脚上的红色高跟鞋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牛二黑的脸上。这一下，女生们笑得抱成一团，眼泪都出来了。

　　牛二黑捡起李想的高跟鞋，用衣袖擦了擦，命令道：“把那只高跟鞋脱掉！”

　　李想愤怒地望着牛二黑，女生们都望着李想脚上崭新的高跟鞋。

　　“做操怎么能穿高跟鞋？李想，你听到没有？”牛二黑的口气不容置疑。

　　“你这个———山东大蒜！”李想感到委屈极了，“哇”的一声哭起来，索性把另一只鞋也踢到牛二黑的身上，双手蒙着脸跑了。

　　牛二黑无动于衷，向女生宣布上操的三条纪律：不准穿高跟鞋，不准穿裙子，不准嘻嘻哈哈。因为有了李老师的尚方宝剑，牛二黑这“三不准”还真管用。从那以后，女生们上操不再穿高跟鞋，不再说笑，动作也渐渐整齐了。广播操比赛时，高一（3）班拿了个全校第一。李老师除了表扬女生，当然没有忘记把牛二黑大夸特夸一番。尽管这样，李想对牛二黑的怨恨一点也没有消减，反而更加强烈了。当然，要在数学上超过牛二黑的理想丝毫也没有改变。

　　这天，李想正在家里写作业，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然是牛二黑。“我爸不在家，你走吧！”李想没好气地说着，就要关门。“李想，我……我是来送鞋子给你的！”牛二黑将一个纸包递过来。一提起鞋子，李想就来气。那是她过生日时小姨送给她的礼物，是名牌，叫红蜻蜓。买的时候李想说有点大，小姨说你还在长啊，现在垫双鞋垫正合适。没想到她头一回穿，就发生了“高跟鞋事件”，被牛二黑羞辱了一番。“鞋我不要了，你走！”虽然她很喜欢那鞋，可还是“砰”地将门关上了。

　　青春的日子过得很快，李想除了偶然和那个被称为李老师的父亲，还有他的得意门生牛二黑闹点小别扭，总的来说还是很愉快、很开心的，因为在这个充满幻想、充满多思的年华里，值得快乐、值得开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说心里话，通过两年多的相处，同学们觉得牛二黑除了脾气倔、爱吃大蒜，还是有很多优点的。他生活简朴、乐于助人，更重要的是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高中三年转眼接近尾声，学校要举行一次数学竞赛。按照惯例，这次竞赛将选出一名优胜者，参加即将举行的全省、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而这时候，李想的数学成绩和牛二黑已经不相上下了，只不过她还没有在一次考试中正式超过牛二黑，也就没有理由向“尊敬的李中华老师”提出换位子。

　　竞赛成绩很快出来了，100分的试卷李想考了满分，而牛二黑因为一个失误，得了98分。

　　那天在饭桌上，李想对父亲说：“尊敬的李老师，我现在可以郑重地向你提出换位子吗？”“李想同学，你的理想终于实现了，是吗？”李中华冷峻的目光望着女儿，“孩子，如果你的理想就是这个，我为你感到失望。更何况，真正的全校第一应该是你和牛二黑并列。我看过他的卷子，他修改了一个答案，失去了两分。根据我对他的了解，凭他的实力，这两分他是根本不可能失去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想多说了。”李想一惊，呆了半天。

　　那天晚上，李想在隔壁房间里看书，听到父亲把牛二黑叫到家里狠狠地批评了一通，牛二黑一句话不说。接下来，李想在全省、全国的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中一路过关斩将，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

　　后来，李想和牛二黑双双考进了清华大学数学系，毕业后，顺理成章地成了两口子。新婚那天，牛二黑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双“红蜻蜓”皮鞋，李想一看，正是当年自己做操的时候，砸在牛二黑脸上的那双鞋。整整十年了，牛二黑像珍藏着一件宝贝似的，将这双鞋保存着，看上去仍是一尘不染，油光铮亮。

　　牛二黑俯下身去，给新娘穿上这双十年前的皮鞋，穿得很认真很得意。

　　“红蜻蜓，走过四季都是情。”他们很喜欢这句广告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