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昌河
《今古传奇·故事版》2004年第03期
宝佑四年,蒙哥汗发动大规模的灭宋战争,亲率蒙军主力分三路进攻四川,首战剑门苦竹隘。
苦竹隘守将为兄弟三人,大哥梁忠,二弟梁义,三弟梁勇,安州人。兄弟三人自幼习武,曾拜安州龙隐寺住持大德和尚为师,个个练就一身盖世奇功。
那梁忠在与蒙军交战的时候,被敌箭伤了臂膀,留下隐疾。眼见战事稍缓,梁忠决定回趟老家,请师父大德和尚为自己根治伤痛。却不想梁忠前脚一走,蒙军就再次侵入四川。大兵压境,梁义急忙叫三弟梁勇赶回老家,一来催促大哥回剑门守关,二来征集一些粮食衣物和兵勇。
梁勇星夜兼程赶回安州。刚到村子口,就听见哭声一片。只见梁家灵堂高设,大嫂和两个侄子哭得抱成一团。
“这是怎么了?”梁勇扔掉缰绳,扑了过去,看见灵牌上写着大哥梁忠的名字,就像遭了一个晴天霹雳,一阵眩晕,差点跌倒在地。
大嫂痛哭着告诉梁勇,梁忠昨日早晨去了龙隐寺一趟,深夜里,突然喊心口疼,不到一个时辰,就气绝身亡了。
梁勇打开棺材,只见大哥面目青黑,牙关紧闭,嘴唇竟被咬破了,脸上凝固着愤恨和痛苦,必定死得异常痛楚。因为前方战事吃紧,还有征集粮草兵器和征召兵勇等事情要办,只得含泪将大哥安葬了。
梁勇将征集粮草的事情跟乡亲们一说,大家都摇头叹息,说哪里还有粮食啊,连年兵乱,大家都是有上顿没下顿。梁勇去了集市,见米价奇高,而且存量很少。
梁勇知道粮草无望,希望能够带些兵器回去,就去了铁匠铺。铁匠一听,一个劲地直摇头:“现在连农具都没有铁打,哪里还有铁来打兵器啊!”
“铁呢?”梁勇好生奇怪。
“铁?”铁匠冷笑一声。“铁不铸了钱么?原来都流通的是铜钱,官府说是没铜了,就拿那纸做的钱来糊弄百姓,说什么是‘钱引’,‘见钱关子’,后来行不通了,就铸铁钱,没过多久,说铁也没有了,就四处收罗百姓的铁器。现在铁钱多了,物价飞涨,昨日一个烧饼只需三个钱,到今天就要十个钱,鬼知道明日是不是还要一贯呢!”
听得铁匠如此一说,梁勇神情黯然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铁匠想了想说,“你去龙隐寺,龙隐寺有铁。”
“龙隐寺怎么会有铁?”梁勇奇怪了。
“龙隐寺要铸十头镇寺铁牛,还要建一座十层铁塔,正四处拿粮食跟老百姓换铁呢。”铁匠说道。
梁勇听铁匠一说,顿觉蹊跷。大德和尚生平慈悲为怀,十分节俭朴素,老百姓连耕地的犁锄都没有,他如何舍得积攒那么多铁来修建十层铁塔和铸铁牛,再加上哥哥离奇死去之前去过那里,梁勇满腹疑虑,去了龙隐寺。
梁勇自幼在寺里习武,对寺院里的和尚非常熟悉,但是这次回来,看见的却都是陌生面孔。
梁勇刚到后院门口的时候,被挡住了。
“施主,佛门禁地,请莫要随便。”两个膀大腰圆的和尚双手合十,挡住了梁勇的去路,“若要烧香祈愿,请到佛堂!”
“我要拜见住持大德大师。”梁勇说。
“你是何人?”和尚问。
“我是大德大师的徒弟,剑门守将梁勇,见大师有要紧事情。”梁勇作了个揖,“烦劳驾为我通报一声。”
“哦,原来是梁勇梁将军驾到!”那两个和尚变得和颜悦色了,将梁勇请进一间小屋里,给他斟上一杯茶水,“实在抱歉,大师偶染风寒,身体欠安,已经嘱咐我等,概不会客。既是梁将军前来,我们进去通报一声。”
梁勇端起茶盏,一边啜饮着,一边四处打量,越看越觉得奇怪。在梁勇的印象中,龙隐寺从来都是有门不闭的,照大德大师的说法是:佛门大开,直达天堂。现在,除了正殿外,到处的门都紧紧关着,戒备森严。寺内不见老少僧人,一律是青壮年,个个体形剽悍,目光精亮,一看就知道是武功好手。
梁勇正思忖着,去通报的和尚回来了,递给梁勇一把香和一张纸,梁勇一看,是大德大师的亲笔:若要见我,每夜熏香三柱,香尽即来。
好不容易等到那十五柱香熏完了,梁勇打马就直奔龙隐寺而去。
进了庙门,奇怪,寺院内空空荡荡,不见一人。那些和尚都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梁勇感觉情形不妙,急忙奔向方丈室。
大德端坐堂前,双手合十,仿佛入定。
“大师!”梁勇上前,拜揖道。
“来啦?”大德睁眼看了梁勇一下,示意他在身边坐下。
“大师,我……”梁勇话还没出口,就被大德和尚挡住了:“我知道你满腹疑惑,你且听老衲说来……”
三年前,龙隐寺来了一位香客,忽然病倒,在我的诊治下,不几日也就痊愈了。这香客深表感激,他亲自去买了米面,下厨给大家备了一餐斋饭。”
说到这里,大德和尚叹息一声:“灾荒不断,外面是饿殍遍野,这庙里也几乎断了香火,僧人们个个面黄肌瘦。见有人发善心让大家吃顿饱饭,我也没有阻拦,可谁知道这一餐斋饭,却活生生送了十几条性命啊!”“那客商下了毒?”梁勇惊问道。
“那毒非同一般,我只吃了他一盏茶,就武功尽失。”大德和尚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只可怜我那些同门弟子,活活被毒死,还扔进炉子里一把火焚烧了,灰也不见留下一把。”
“是何人下得如此毒手啊!”梁勇怒目圆瞪,气得牙齿咬得铮铮直响。
“是蒙古人,他们占了寺庙,打扮得跟僧人一般模样。”大德和尚说,“那些蒙古人在寺内修建了一个大熔炉,白天念经礼佛,晚上就铸造铁钱,然后装扮成商人将钱运送出去,在外面大量购买粮食布匹骡马之类的东西,然后再将这些东西换成金银珠宝运回龙隐寺,每半个月就有几两马车到龙隐寺来将金银珠宝运送出去。”
“哦,我明白了,这些蒙古鞑子,他们这样一来,就将咱们这里的物价搞得飞涨,造成国库无银,百姓无粮,不战自败了。”梁勇一拳砸在地上。
“这些蒙古人说铸铁牛,建铁塔是假,不过是囤积铸钱的铁。更可恨的是他们并不致我于死地,每日里在我茶水饭菜里下毒,让我欲生不得,欲死不能。外面人都知道我是龙隐寺的住持,却不知我只是他们手里的一个卒子,让我和这百年古寺做掩盖他们罪恶行径的幌子,一旦事情败露,我和这寺庙可就留下了千古骂名啊!”大德和尚幽幽地叹息道,“最可惜的是那些慕我虚名前来拜访的各路英雄,进得寺院,喝了那些茶水,无一不是莫名其妙地死掉,就连你大哥也是如此呀!”
“五日前我来拜见您,为何喝了那鞑子的茶水,竟然没事?”梁勇说。
“奥秘就在我送你的那十五柱香里。”大德和尚说,“那些鞑子将我囚禁起来,不许和外人见面,我就每日里做那些香,到你来的时候,我才配制好一种可以对付他们那些毒药的解毒香,也还配制了一种夺命香。”
梁勇回头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庙堂,再看看大德和尚,仿佛明白了什么。大德和尚点点头,哀叹着说道:“我忍辱苟活这三年来,无时不想着那些惨死的同门,无时不想着送这些蒙古人上西天极乐世界。自你那日走后,我就将那夺命的香焚烧起来,人若一旦吸入那香,五日后是必然丧命的。”
“你已经把他们送走了?”梁勇问。
“已被老衲化为了灰烬。”大德和尚说着,脖子一伸,喷出一口鲜血。
“大师!”梁勇赶紧上前,被大德和尚推开了。
“你打造兵器急需铜铁,凡本寺可用之材,你可尽取之。”大德和尚气若游丝地说着,挥挥手,让梁勇快快离去。梁勇知道大师脾性,不敢违背,含着眼泪,刚到山门口,就见龙隐寺里火光冲天。
龙隐寺的熊熊火焰整整烧了七天七夜。大火熄灭后,梁勇带领大家将那些囤积的铁全部搬了出来打造成兵器,但是却没发现有一个铁钱。梁勇知道,那是大德和尚掩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