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平凡的美丽与朴素的深刻

作者:蒋登科 姚洪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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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枝水莲》的第三首《水银之母》的主题是诗人对生活的沉思和反省。诗人透过平凡生活的表面,深入生活事件的背后去寻求和发现它的密径。诗人通过围困水莲的水发现:“洒在花上的水/比水自己更光滑。/谁也得不到的珍宝散落在地。/亮晶晶的活物滚动。/意外中我发现了水银之母。”这种发现具有了更进一步的含义,水并非水,它是“亮晶晶的活物”,是“水银之母”,它在平凡的世界里闪烁着光华,吸引着人类,同时围困的陷阱仍然没有彻底根除,“光和它的阴影/支撑起不再稳定的屋顶。/我每一次起身/都要穿过水的许多层明暗。/被水银夺了命的人们/从记忆紧闭室里追出来。”善与恶、美与丑在反复无常中交替,在复杂的生命历程上,我们难以取得善、美,也难以避开恶、丑,因为我们的世界原本就是善与恶、美与丑纠集在一起的存在。诗人沉入生活的江底,以一种平常人、平常心去宽容地看待自己身边的人和事。“我没有能力解释”,其实,我们都没有能力去解释什么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唯一能做的就是投入生活,“走遍河堤之东”。即使“没见过歌手日夜唱颂着的美人/河水不忍向伤心处流/心里却变得这么沉这么满”,我们只有让生活继续,保持一种平凡人的心态,在日常的生活中平静地度过。接着,诗人的视角又回到了自己叙事的对象上,“今天无辜的只有水莲/翡翠落过头顶又淋湿了地。/阴影露出了难看的脸。”水莲是无辜的,它的命运不由自己主宰,被代表牢笼的水“淋湿”后只有“露出了难看的脸”,其实,有这种感受的何止水莲?诗人一直在寻求一种根源,除了水莲的无辜和我们的无奈之外,真正的道理在哪里?诗人意识到,在我们的世界里,“坏事情从来不是单独干的。/恶从善的家里来。/水从花的性命里来。/毒药从三餐的白米白盐里来。”看来,一切事物都是关联着的,这个世界的关系不仅仅停留在水和水莲的层面。于是诗人反思:“是我出门买花/从此私藏了水银透明的母亲/每天每天做着有多种价值的事情。”诗人的反省和超脱,早在《重新做一个诗人》里就有所体现,我们所面对的一切都源于生活的琐碎,日常包蕴着万象,平凡见证真情。
  一直以来,王小妮的诗歌都渗透出一种坚韧的力量,不论是对生活的表达,还是在语言的使用上,这种力量的魔力驱使着她不断对日常生活的片段进行挖掘,直至抵达事物的核心。《十枝水莲》的第四首《谁像傻子一样唱歌》就呈现出这种诗美特质。“今天热闹了/乌鸦学校放出了喜鹊的孩子。”这种日常生活的场景以一种诙谐的语言表达出来,不论生活多么辛酸和艰苦,诗人内在的情绪一直是稳定的。诗人一直期盼的花终于“就在这个日光微弱的下午/紫花把黄蕊吐出来”。诗里流淌着一股暖暖的潜流,它一直没停留;诗人的内敛、沉默也发挥出坚韧的力量。这种无声的力量使诗人感到“谁升到流水之上/响声重叠像云彩的台阶。/鸟们不知觉地张开毛刺刺的嘴”。水莲的沉默一如诗人静谧的内心,在时光里慢慢地等待,诗人看到“不着急的只有窗口的水莲”,因为“有些人早习惯了沉默/张口而四下无声”。这样一种平凡的常人心态,让诗人认清了眼前的事实,我们不必“以渺小去打动大”,尽管“有人在呼喊/风急于圈定一块私家飞地/它忍不住胡言乱语”。这是一种平静中的超脱,不具备坚韧品质的人是无法抵达这一境界的。在这个众声喧哗的年代,“一座城里有数不尽的人在唱/唇膏油亮亮的地方”,体现出一种对时代的对抗和对自己的重新认识。“天下太斑斓了/作坊里堆满不真实的花瓣”,诗人的情绪体验在对水莲的诗意挥洒中呈现出来,“我和我以外/植物一心把根盘紧/现在安静比什么都重要”。这是诗人对平凡生活的一种崇高理解,一种深刻的认知。
  对所处时代的关心,对人类生命和生存的关怀是优秀诗人必须具备的人文品格。《十枝水莲》第五首《我喜欢不鲜艳》正体现了王小妮诗歌的悲悯情怀,一种对生存的关注。由水莲花想到了种花人的际遇,“种花人走出他的田地/日日夜夜/他向载重汽车的后柜厢献花”。鲜花代表人们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也是光荣的象征。种花人在自己的田地里日夜劳作,只是出于生存的需要,不得不向汽车的后柜厢“献花”,而且“路途越远得到的越多/汽车只知道跑不知道光荣。/光荣已经没了”。既然光荣已经没有了,花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这是诗人对种花人的一种关怀。“农民一年四季/天天美化他没去过的城市/亲近他没见过的人”,我们通过花感受到种花人的苦楚,这种源于生活的疼痛,其实不仅仅属于种花人,它具有一种普视意义。我们大多数人的生活与种花人相差无几。在“插金戴银描眼画眉的街市/落花随着流水/男人牵着女人。/没有一间鲜花分配办公室/英雄已经没了”。这是一种悲哀,但我们又能怨谁?在没有英雄出入的城市,鲜花还能代表无上的荣光吗?诗人看到,只有在平凡中坚守、坚持,在平凡中寻求不平凡的诗意,才能抵达诗意栖居的梦想。诗人喟叹:“这种时候凭一个我能做什么?/我就是个不存在”。在这里,诗人把自己纳入平凡人的阶层,没有扮演救世主的角色,卸去了那些所谓济世救民的论调,回到平凡的现实生活中来。“水啊水/那张光滑的脸/我去水上取十枝暗紫的水莲/不存在的手里拿着不鲜艳”。诗人所喜欢的“不鲜艳”,其实是不喜欢被一些所谓的光环笼罩,更愿意以一种平民的姿态,享受平凡的生活。不论诗人在自然还是超然的情况之下,都应该具有悲悯情怀,去关注底层人的生存状态,这是诗歌应该具有的常态,更是诗人应该具备的品质。王小妮在其作品中对这种品格体现得相当充分。
  生命的圆润完满是在对生活的不断追问中实现的。《十枝水莲》的第六首《水莲为什么来到人间》恰好切合了生命的这一主旨。不管是预谋还是随意为之,《水莲为什么来到人间》都回答了诗人提前预设的一系列关于人生的问题。“许多完美的东西生在水里。/人因为不满意/才去欣赏银龙鱼和珊瑚”。诗人通过写水,准确表达了世间的一切都是不完美的,只有水里的幻想才令人满意,当然这也包括作为“牢”的水,因为有了围困才有接近本质的可能。“我带着水莲回家/看它日夜开合像一个勤劳的人。/天光将灭/它就要闭上紫色的眼睛/这将是我最后见到的颜色。/我早说过/时间不会再多了”,巧妙地回答了《不平静的日子》里提出的“没理由跟过来的水莲”的缘由,并且在一种怜惜和不舍的口吻中抵达一种本真的状态。诗人看到“现在它们默默守在窗口/它生得太好了”,并且在“晚上终于找到了秉烛人”。通过对比,诗人看到了自己,这也是人类在“夜深得见了底”的时候,发现“我们的缺点一点点显现出来”。这是被围困过后的清醒,也是通过不断的反思击破了“玻璃”般的牢笼。诗人突破困境后领悟到了“花不觉得生命太短/人却活得太长了”的真谛。因为“耐心已经磨得又轻又碎又飘”,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里,有多少人能够清醒地保持自己的德行操守?“水动而花开/谁都知道我们总是犯错误”。在追求完美的过程中,“怎么样沉得住气”,怎样才能不落入世俗的骄躁,怎样才能破解围困生活的秘密,以一种坚韧的力量去执著于自己的信念,去“学习植物简单地活着”,是诗人试图通过透彻的感悟告诉我们的。正如“水莲在早晨的微光里开了/像导师又像书童/像不绝的水又像短促的花” 一样,以淡然的心去感悟平凡的人生,寻求完美的生命,也许才是生命的本质与价值之所在。
  王小妮诗歌的成功在于:以一种平凡人的心态去体悟日常的生活,抵达一种自然和自在。把人生不同境遇化为心灵里平静的独处,把平凡的事物写得独到并且深刻,蕴涵一种哲学的深度与理念的崇高。虽然细腻、深刻是其诗歌的重要特色,但王小妮没有像其他一些女诗人那样,以女性性别的确认来思考人生、探索艺术,张扬一种与男性争夺话语权的对抗意识,而是默默地坚守自己的立场,独立思考,摆脱一切外在于诗的无关纠结,直指生命与诗歌的本质。这种独立,并不代表与世隔绝,而是与自己的日常生活结合起来,它是诗人个性的体现,也是诗人独特的眼光,它所体现的创造性也因此而无人可以替代。《十枝水莲》正是通过复杂“关系”的揭示来发现生命的困顿与矛盾,回避了二元论者那种不好即坏、不美即丑的片面主张,也回避了那种先入为主,回避对象,仅仅依靠自己的感受来打量世界的局限,而是通过对象自身的“演出”,深入生命的复杂性,在大爱的烛照之中,于复杂的处境里揣摩生命的本质和流向,并由此创造诗意的生命场景,发掘生命的价值。她的诗的深度由此而来,广度由此而来,厚度也由此而来。
  作者姚洪伟系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硕士生
  作者蒋登科系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教授,博士
   (责任编辑:吕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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