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王国维与西方悲剧理论

作者:施 健 余青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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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叔本华、席勒均深受康德影响,王国维对席勒产生亲近感是自然而然的。比如他认为,“文学美术亦不过成人之精神的游戏。故其渊源之存于剩余之势力,无可疑也。”⑧这是对席勒游戏说和剩余精力说的认同。“希尔列尔以为真之与善,实赅于美之中。美术文学非徒慰藉人生之具,而宣布人生最甚至意义之艺术也。”⑨王国维对文学艺术价值的把握,正根据于席勒的艺术审美的调和论。就悲剧来说,在人生这出悲剧里,现实中的人并不能尽情表达自己的感受,往往“俯首杜口,或故示整暇,汶汶而过”⑩。但在悲剧表演中,“所不能于实际表出者,得以游戏表出之是也”①。特别是在《宋元戏曲考》中,他认为元人悲剧“虽有恶人交构其间,而其蹈汤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②。出于悲剧主人公的意志,即主人公对苦难进行自由选择的反抗,其依据正是席勒。席勒的悲剧理论与叔本华有几点不同:其一,席勒更强调悲剧二元因素的平衡,而叔本华则片面强调悲剧二元冲突中一方的消灭。其二,席勒非常注重悲剧的道德力量,认为它表征了人的自由;叔本华虽认为悲剧是只能提供暂时的解脱,其伦理学上的最后目标还要靠外在的“天惠之功”达到。其三,席勒注重悲剧在观众身上引起的反应和效果,叔本华则未讨论这类问题。不难看出,由片面强调文学艺术的解脱功能,到以游戏表出人类全体感情的艺术观;由对盲目意志的消极拒绝,到反抗苦难的自由选择;由悲剧的本体论,到悲剧的反应论接受论,王国维一步步疏离叔本华的悲剧观。
  
  五、亚里士多德之于王国维悲剧观
  
  当然,席勒的悲剧理论除了前面提到的来源,还直接继承了亚里士多德的《诗学》。《诗学》的两个观点在西方有其深远的影响:一是将“悲剧”看作一种哲学性的艺术类型,“诗是一种比历史更富哲学性、更严肃的艺术,因为诗倾向于表现带普遍性的事”③。其二是“诗人应通过摹仿使人产生怜悯和恐惧并从体验这些情感中得到快感”④,这是从观众反应的角度探讨悲剧的效用。早在《红楼梦评论》中,亚里士多德即对王国维产生了影响。比如,“美术之所写者,非个人之性质,而人类全体之性质也。惟美术之特质,贵具体而不贵抽象。”⑤“举人类全体之性质,置诸个人之名字之下。”⑥这即亚氏所说,诗(悲剧)具有普遍性,而王国维由此来批评旧红学之索隐派之谬。王国维欣赏亚氏的悲剧伦理学,进而沟通叔本华悲剧理论的美学与伦理学,认为“《红楼梦》之美学上之价值,亦与其伦理学上之价值相联络也”⑦。他对伦理学价值的强调,有时甚至超过了美学价值,认为《红楼梦》“无伦理学上之价值以继之,则其于美术上之价值,尚未可知也”⑧。虽然很难确切指出,在悲剧伦理学和悲剧鉴赏问题上,席勒和亚氏的影响孰先孰后,但可以肯定王国维自觉地接受了这一理论传统。
  《诗学》不仅从哲学的高度对悲剧做了深刻的阐释,而且在对悲剧艺术形式的研究方面,它也堪称典范。亚里士多德不仅在哲学上指导了王国维的悲剧研究,其诗学研究范式也启发了王国维,潜在地起到了纠偏作用。越到王国维悲剧研究的后期,悲剧作为一种文学体裁的分量越凸出,而纯哲学研究的色彩愈加淡化。尤其是到《宋元戏曲考》,其对悲剧的考察已置于整个戏剧史背景中。王国维最为推崇元杂剧,其原因不仅是“明以后,传奇无非喜剧,而元则有悲剧在其中”⑨,还因其“能道人情,状物态,词采俊拔而出乎自然,盖古所未有,而后人所不能仿佛也”⑩。王国维此时开始全面探讨戏剧的角色、语言、文章、结构等问题,不但不再把有无哲学性悲剧精神作为评判戏剧价值的标准,甚至认为“元剧最佳处不在其思想结构,而在其文章”①。而文章之妙,又在于有意境。不再偏激地认为传统戏曲、小说“无往而不著此乐天之色彩: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②。认为元杂剧“就其存者言之……初无所谓先离后合、始困终亨之事也。其最有悲剧之性质者……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其持论更公允,更具历史感,静态的理论探讨已化入动态的历史的考索。我们固然可以说,这种变化乃是由于王国维自己学术兴趣的转变,但也不可否认,《诗学》的研究范式对王国维也有着潜化之功。
  
  六、结语
  
  王国维悲剧观无一不清晰再现了西方先哲如叔本华、席勒甚至追溯到亚里士多德的影子,这也折射了中西方在悲剧审美上的不谋而合。王国维立足西方悲剧美学,成功完成了对喜剧与悲剧关系的解构。而他始于纯哲学研究,经历文学形式剖析,并最终偏向心理学的悲剧理论也同样能感受到多样化的悲剧审美的痕迹。总而言之,王国维对西方悲剧理论的接受,经历了一个由强调悲剧的二元冲突向注重文学形式研究转变,由静态的理论兴趣向动态历史研究转化的过程。
  作者施健系华北电力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余青兰系华北电力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吕晓东)
   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
  
  ①Richard H. Palmer, Tragedy and Tragic Theory, London: Greenwood Press, 1992, p1.
  ②聂振斌:《王国维美学思想述评》,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6年,第113页。
  ③赵庆麟:《融通中西哲学的王国维》,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年,第110页。
  ④王国维:《屈子文学之精神》,《王国维遗书》第三册,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3年,第634页。
  ⑤佛雏:《王国维诗学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63页。
  ⑥叔本华认为音乐属于特殊的艺术,仿佛是意志的直接客体化,故将音乐从通常所说的艺术门类中抽出。
  ⑦R.P. Draper ed. Tragedy: Developments in Criticism, London: the MacMillan Press Ltd., 1980, p109.
  ⑧王国维:《红楼梦评论》,《王国维遗书》第三册,第436页。
  ⑨⑩王国维:《叔本华像赞》,《王国维文集》(下),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7年,第187页。
  ① 王国维:《文学小言》,《王国维遗书》第三册,第630页。
  ② 王国维:《自序(二)》,《王国维遗书》第三册,第613页。
  ③ 王国维:《人间嗜好之研究》,《王国维遗书》,第584页-第585页。
  ④ 王国维:《人间嗜好之研究》,《王国维遗书》第三册,第584页。
  ⑤转引自佛雏:《王国维哲学译稿研究》,北京:社科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88页。
  ⑥ 王国维:《人间词话》,《王国维文学论著三种》,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56页。
  ⑦Richard H. Palmer, Tragedy and Tragic Theory, p56.
  ⑧ 王国维:《人间嗜好之研究》,《王国维遗书》第三册,第585页。
  ⑨ 王国维:《教育家之希尔列尔》,《王国维文集》(下),第222页。
  ⑩ 王国维:《人间嗜好之研究》,《王国维遗书》第三册,第584页。
  ① 王国维:《人间嗜好之研究》,《王国维遗书》第三册,第585页。
  ② 王国维:《宋元戏曲考》,《王国维遗书》第九册,第641页。
  ③亚里士多德:《诗学》,第81页。
  ④ 亚里士多德:《诗学》,第105页。
  ⑤ 王国维:《红楼梦评论》,《王国维遗书》第三册,第450页。
  ⑥ 王国维:《红楼梦评论》,《王国维遗书》第三册,第439页。
  ⑦ 王国维:《红楼梦评论》,《王国维遗书》第三册,第439页。
  ⑧ 王国维:《宋元戏曲考》,《王国维遗书》第九册,第640页。
  ⑨ 王国维:《宋元戏曲考•序》,《王国维遗书》第九册,第493页
  ⑩ 王国维:《宋元戏曲考》,《王国维遗书》第九册,第641页。
  ① 王国维:《红楼梦评论》,《王国维遗书》第三册,第432页。
  ② 王国维:《宋元戏曲考》,《王国维遗书》第九册,第640-6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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