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论杨万里咏梅诗的新变
作者:韩 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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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梅花形象:从正襟危坐到活泼热闹
因咏梅模式和拟象的变化,杨万里咏梅诗中的梅花形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梅花自六朝时开始进入诗歌吟咏的视野。那时诗人们注重摹写梅花的形状,借助梅花抒发时序迁移、青春易逝、漂泊之苦的感慨,梅花在诗歌中的形象只是引发人们感慨的一种普通的花,并无深刻的寓意。但随着人们对梅花认识的加深,她的早开、浓香、格高、韵胜,越来越被崇尚平淡、秀雅的宋代文人士大夫所认同,梅花也渐渐像兰、竹、松等历史悠久的花木一样被赋予了深刻的精神内涵和思想价值,从而演变成一种人文符号,成为崇高君子道德的象征。试看宋人笔下的这几首诗歌: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林逋《山园小梅》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王安石《梅花》
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陆游《落梅二首》
林逋笔下之梅,既有清幽香逸之独特姿态,又有不同流俗、纤尘不染之高洁品格,犹如一个隐士。王安石笔下之梅,傲雪临风,香气远播,有倔强风骨,仿佛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陆游笔下之梅气节高坚,绝不低头妥协,好像是一个勇敢的斗士。林逋、王安石、陆游笔下之梅虽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笔下的梅花都濡染了浓烈的人文精神,凝结着特定的文化象征意义,充分展示了梅花超凡脱俗的韵度和清雅、坚贞、凛然的精神内涵,体现了宋人对梅花品格、神韵的重视。
宋人对梅花品格、神韵的挖掘,一方面确立了梅花的道德象征意义,另一方面也使咏梅诗越来越向“道德化”、“神化”的高雅方向发展,诗人们的思维雷同,笔下的梅花也仿佛从一个模子加工出来的,梅花的形象逐渐模式化、符号化。杨万里对梅花的审美表现突破了这种模式化、符号化,他“把多看了古书而在眼睛上长的那层膜刮掉”,独出机杼,彻底改变了我们审美经验中的梅花形象,梅花焕发出新的生机,以新的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
山间幽步不胜奇,正是深夜浅暮时。
一枝梅花开一朵,恼人偏在最高枝。
——《探梅》
两朵三枝梅正新,不疏不密最忺人。
花枝夹径嗔人过,絓脱老夫头上巾。
——《至后与履常探梅东园三首》之二
千里来为五斗谋,老亲望望且归休。
春光尽好关侬事,细雨梅花只做愁。
——《甲申上元前闻家君不快,西归见梅有感二首》其二
山路婷婷小树梅,为谁零落为谁开。
多情也恨无人赏,故遣低枝拂面来。
——《明发房溪》
这五首诗中的梅花与我们印象中的梅花大相径庭,《探梅》中的梅花俏皮狡猾,仿佛故意笑盈盈地在高枝之上诱惑着诗人,开着诗人的玩笑。《至后与履常探梅东园三首》之二中的梅花娇嗔可爱,竟然把赏花人的头巾挂脱掉。《甲申上元前闻家君不快,西归见梅有感二首》中的梅花在细雨之中愁容满面。《明发房溪》中的梅花多情而寂寞,默默地开落,恨无人关注和欣赏。传统观念中的矜持庄重、高洁孤傲、幽独雅逸的梅花从高处不胜寒的神坛走下来,从不食烟火的“神化”形象变为世俗化的“人”的形象——她有“羞”有“嗔”、有“愁”、有“恨”、有血有肉。
世俗化的梅花形象既是杨万里对梅花这个古老且常见的诗歌意象的发展,同时透过这个活泼热闹、甚至诙谐可笑的梅花形象,我们感受到的是诗人世俗化的思想。这种世俗化的思想是“他的时代的生活所赋予他的”。杨万里生活的南宋时代,城市经济发展迅速,市民阶层人数不断增加,市民文艺兴起,人们(尤其是读书人)的价值观和审美观也发生着变化,诗歌开始向以诗自娱、吟咏性情的方向倾斜。杨万里“人在城市”(《西归诗集序》)、“身居金马玉堂之近”、“职在献纳论思之地”(《山居记》),其诗歌创作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其生活环境的世俗化色彩,这种世俗色彩在其山水诗中也有所体现,梅花形象的返回人间可以说是其诗歌世俗化的一个方面。
作者系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师
(责任编辑:古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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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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