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看雪的意图

作者:吴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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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湖心亭看雪》,许多人陶醉于其淡雅的文字、优美的意境以及作者独特的情趣。然而张岱为什么要选择在“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的更定时分去看湖心亭?《教师教学用书》认为这样的情境“呈现出一股肃杀的冷寂来”,而且认为作者偏偏选择此时去赏雪,是“对故国往事的怀恋”。这是误读,并没有真正读懂这篇文章。
  以张岱逗留西湖的时日,湖心亭原本不必非得大雪三日时方能看得,如果从题目入手,把文章简单地理解为张岱是去看西湖美妙的雪景,那就错了。其实,张岱看雪是虚,看西湖才是实。所以要真正读懂这篇文章,必须了解张岱对西湖独特的感情。在《西湖梦寻》的《自序》中,他说“余生不辰,阔别西湖二十八载,然西湖无日不入吾梦中,而梦中之西湖,实未尝一日别余也”。可见张岱对西湖的痴爱。张岱曾在《明圣二湖》将西湖和鉴湖、湘湖做了比较。他说,湘湖就像待字未嫁的处子,腼腆羞涩。鉴湖则是名门闺秀,虽然令人钦敬,却不可以狎弄亲近。西湖呢?“则为曲中名妓,声色俱丽,然倚门献笑,人人得而亵之矣。人人得而亵,故人人得而艳羡,人人得而艳羡,故人人得而轻慢。在春夏则热闹之,至秋冬则冷落矣;在花朝则喧哄之,至月夕则星散矣;在晴明则萍聚之,至雨雪则寂寥矣。”
  张岱竟将自己心爱的西湖比作“曲中名妓”,乍一看很是唐突!但接着往下读,作者的微言大旨就渐渐明晰起来了。张岱指出,人们逛西湖,无非是当成狎妓那样,热闹一番,喧哄一阵,亲热一刻,如此而已!这自然不是贬低西湖的身价,而是借评说游湖揶揄调侃,讽世刺俗。对于这种貌似看景,实际上什么也不看的游客的批判,在《西湖七月半》中表现得更为直接。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等名句在展示西湖春夏的美丽之余,也印证了张岱的话。
  张岱以为,秋冬、月夕、雨雪的西湖也有她的美丽,雪赏古梅并不逊色于烟堤高柳,夜月空明并不逊色于朝花绰约,雨色空蒙并不逊色于晴光潋滟。而此时的西湖备受冷落,主要是游者没有深情领略,没有真正关爱西湖。张岱说“善读书,无过董遇三余,而善游湖者,亦无过董遇三余”。所谓董遇三余,就是“冬者岁之余也,夜者日之余也,雨者月之余也”。只有如此,才是真正懂得西湖之性情,才能贴切体会西湖之风味。
  至此,不难理解张岱为什么偏要在湖中人鸟声俱绝的冬日更定时分去湖心亭,因为这才完全符合三余的真意趣——雨雪固一体,今天仍然叫降水。
  于是张岱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随即文章出现了一幅美妙的西湖雪景图,“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但是这幅画并不是张岱眼中看到的画面,其实是他心中的冬天西湖画面,或许他在没有去西湖之前,心中早就有这幅画面了。然而事与愿违,当他上了湖心亭,却发现,这里竟然有人铺毡对坐,烧炉煮酒。这一刻,他苦心经营的氛围,统统被打破;这一幕,也深深刺痛他的心。其实张岱并不想和别人一起分享西湖。如果他要和别人一起来看雪,他就不会独往湖心亭了。如果认为张岱在这里遇到知音,那就更错了。虽然他们来得比张岱还早,铺毡对坐,烧炉煮酒,似乎比张岱更有情调,好像比张岱更懂得欣赏西湖。其实不然,这正如张岱在《西湖七月半》里面所讽刺的一种“看月者”,“其一小船轻幌,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树下,或逃嚣里湖,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在张岱看来,这两个人也是如此,“看雪而人不见其看雪之态,亦不作意看雪者”,只不过是找个清净的地方喝酒而已,并不是真正在欣赏西湖。所以当亭上人大喜,引他为知己,粗鲁地拉他喝酒的时候,张岱是强饮三大白,勉强应付而已,随即离开。下面我们也就无法知道张岱玩了哪里,文章也到这里戛然而止。然而张岱的失落和痛苦并没有因此而中止,他再一次感受到西湖被亵渎了。
  舟子喃喃说“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在舟子看来,张岱和亭上饮者都是痴者。然而张岱对于西湖的这种痴,俗若舟子,又怎能体会呢!或许张岱自己也没有想到湖心亭看雪竟然是如此结束。
  作者系浙江省温州二中教师
   (责任编辑:古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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