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胡同灵魂的写真
作者:王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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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人发明了照相术,拍出来的相片固然逼真,却终是“形”像而已,很难传神。东方的中国人发明了文字,文字固然抽象、不够逼真,却往往能“离形得似”、传“神”地写出事物的灵魂,在那些精通文字又对所描写的对象十分理解的人的笔下,更是如此。京味文学大师汪曾祺笔下的《胡同文化》便是这样一篇精妙地绘出了胡同之“神”的文字。
《胡同文化》是汪曾祺为摄影艺术集《胡同之没》所写的一篇序言。随着商品经济大潮的汹涌而来,被它裹挟而去的,不仅有那些令作者一往情深的北京胡同,还有与其相伴相生的胡同文化。赖摄影艺术而存在的一帧帧照片,它们虽然是胡同形象的真实记录,却只是失去了生命和灵魂的胡同的躯壳而已。凝视着这些图片,作者不由“怅望低徊”。怀着怀旧和伤感的复杂心情,作者开始用自己的心灵为胡同写下灵魂的记录——《胡同文化》。
汪曾祺的散文一向以浓郁的文化气息和京腔京韵著称于世,《胡同文化》不仅不是例外,而且是最具特征性的例证。不论是其描写对象还是描写方式本身,都充满了浓郁的京味文化气息。我们仿佛看到,作者把深情的目光投向胡同深处,投向在那里世代居住的左邻右舍,他熟悉它们和他们的一切,不论是历史还是现在。也正因如此,平淡无奇的胡同和居住其间的百姓所创造的平淡无奇的胡同文化,在他的笔下才那般的摇曳生姿,那般的富于魅力。
“以形传神”,要绘其神必先赋其形,一定的地域文化必定依附于一定的地貌。在《胡同文化》一文中,作者按照由大及小的顺序,从描绘北京城的形状入手,引出了生活在城里的北京人的方位感;紧接着又从叙写胡同名称的由来和胡同的形貌,引出了胡同四合院里居民的生活方式,然后水到渠成地归结到对“胡同文化”的展示上。对包括“安土重迁”、“与邻友善”、“容易知足”、“爱瞧热闹”、“安分守己”、“逆来顺受”等北京人的生活态度,作者都如数家珍,娓娓而谈,谈到尽兴处,还忍不住来上几句纯正的京腔京韵,比如,“虾米皮熬白菜,嘿!”一个“嘿”字,可以说是尽传胡同方言之神韵。
不是夸张,作者的语言堪称一绝。且不说其“豪华落尽见真淳”、朴实却不平淡的语言功夫,单是其用地地道道的胡同语言写胡同这一点,就已经够绝妙了。这些语言可以称得上是无与伦比的传神、有味儿。比如,在分析北京文化精义的时候,他引用了两个老北京的话“叫他认错?门儿也没有!忍着吧!——‘穷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眯着’!”作者也许觉着这话太精彩了,忍不住插上一句同样精彩的“睡不着,别烦躁,别起急,眯着,北京人,真有你的!”这两句话是纯正的京腔京韵,既是助兴,也是评论,淋漓尽致地传达出胡同文化的精义——“忍”。“眯着吧”,多么形象啊!“眯着”,即“闭上眼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惹不起还躲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胡同百姓(或者说是胡同文化,因为他们是胡同文化的创造者)的忍让、逆来顺受、喜欢冷眼旁观的心态全在这两个字中传达了出来。“眯着,北京人,真有你的”,“真有你的”一句融合了作者对老北京人生活态度(同样可以说是胡同文化,因为它们是胡同文化的生动体现)的复杂感情。这其中固然不乏赞叹之情,但同时也表达了对老北京人生活准则的揶揄之意。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汪曾祺对北京文化怀着很深的感情,他理解并热爱胡同文化,否则,他的字里行间就不会充满眷恋,不会为胡同的衰败、没落而“伤感”和“怅望低徊”,他也就无从写出这样一篇如此尽传胡同之神的文章,但同时不可否认的是,作者对胡同文化的保守、封闭、落后性也是不无批判之意的。当然,这一点是作者极为隐曲地深藏于字里行间的,其微妙处似乎连作者本人也没有察觉。对于行将没落的胡同文化,汪曾祺似乎并无意褒贬什么,他既无意写一支赞歌,也无意谱一曲挽歌,他要做的,只是忠实地、真诚地用自己的笔,为胡同绘出它的灵魂的写照——“胡同文化”。一切都是温温的、淡淡的、静静的。若干年后,假若胡同真的成为历史的陈迹,后世的人们或许可以到汪先生的这篇散文中去领略胡同文化之神韵。
作者系中国劳动关系学院文化艺术管理专业主任、副教授,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博士后
(责任编辑:赵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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