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值得聆听的诗的“第三种声音”

作者:黎德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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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诗人、剧作家,文学批评家T.S.艾略特曾经将诗的声音分为三种:“第一种声音是诗人对自己说话——或者是不对任何人说话的声音。第二种是诗人对听众——不论是多是少——讲话的声音。第三种是当诗人试图创造一个用韵文说话的戏剧人时自己的声音;这时他说的不是他本人会说的,而是他在两个虚构人物可能的对话限度内说的话。”①诗歌的三种声音中,第一、第二种声音是诗人情感的自由抒发,无疑占着主流的地位。而第三种声音,则并不多见。这种只能根据虚构的角色的性格及其在特定情景中的反应说他能够说的话的表达方式,实际上是戏剧诗或诗剧。这种声音对于我们研究诗,似乎用处不大——因为在我国的现代很少有诗剧这一门类。但实际并非如此,我国现代诗人也曾从欧美移植过“戏剧独白体”诗歌,著名诗人闻一多的《飞毛腿》《天安门》和徐志摩的《卡尔佛里》《一条金色的光痕》,就是诗的“第三种声音”的“戏剧独白体”诗歌。这类诗歌在他们的诗歌创作中为数也不多,虽不能代表他们诗歌创作的成就,但却为他们的诗歌创作增添了异彩。
  这种诗歌原则上要求按照角色的身份、经历事件、戏剧性场景的规定说话,必须具有客观性,不允许诗人主观性的随意介入,诗人的主观性只在事件发展的选择上,在对事件的价值判断上流露。写“戏剧独白体”诗,无疑是“戴着镣铐跳舞”,所以这第三种声音的诗,数量还是有限的,在诗的交响乐中,只是配乐而不是主旋律。但第三种声音的诗,以其独特的声音,充满艺术的魅力,很值得聆听。
  
  一、独特的人物和叙事视角
  
  “戏剧独白体”诗以人物独白的方式,反映事件或抒发情感,因而在人物和叙事视角的选择上,都显示出它的独特性。徐志摩的《卡尔佛里》敷衍《圣经》故事,选择了一位看杀人的观众作为叙述者,通过他与朋友的谈话,表达他憎恨法利赛的“一脸奸相”,鄙视犹大的出卖,相信耶稣是“好人”的思想感情。独白者有清醒和正直的一面,也有愚昧的一面,因为他不能理解那些妇女,说她们“小羊似的一群,/也跟着耶稣的后背,头也不包,/发也不梳,直哭,直叫,直嚷,/倒像十字架上的是她们亲生/儿子;倒像明天太阳不透亮……”②《一条金色的光痕》选择的是浙江硖石乡下的一位非常善良的农家老妇,独白者用她的硖石方言,叙述她如何进城为本村冻饿而死的寡妇向徐家太太乞求敛衣,而徐家太太大发善心、赏衣赏钱的过程。闻一多的《天安门》则选择了一个不理解学生运动的车夫,对自己晚上出来拉车,路过天安门时遇鬼的叙说,间接地表现了三•一八惨案的场景。这些独白者首先是事件的参与者或见证者,透露的是与独白者的身份、地位、性格、年龄等相吻合的声音,而且发出这种声音的思维方式、表达方式也必须符合独白者的个性特征。如果是独白者的思维方式,表达方式却是作者的,就不能形成真正的“第三种声音”。所以独白者的选择,往往根据内容表达的需要来确定,选择的角度却是有多方面的,可以从亲历者角度,也可以从看客的角度,甚至是知情者的角度,去表现事件。在闻一多和徐志摩的“戏剧独白体”诗中,老妇和车夫都是亲历者,从这个角度去表现事件,具有很强的真实性。
  
  二、富有个性化的语言特色
  
  “戏剧独白体”给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的,应该是诗中富有个性化的语言特色。这也是作为诗歌的“第三种声音”的“戏剧独白体”诗与其他诗歌的最大的区别。既然给诗中的人物定好角色,通过其独白表现诗的内容和主旨,那么,独白者的语言就必须带有其个性特征。在这一点上,徐志摩的《一条金色的光痕》和闻一多的《天安门》是很突出的。先看徐志摩的《一条金色的光痕》中老妇人,一口的硖石方言:“得罪那,问声点看,/我要来求见徐家格拉太太,有点事体……”③“格拉”就是“这位”,“事体”就是“事情”, 方言味十足。后面的独白,更显示老妇善良和善于言辞的个性特征:
  
  ……
  我乘便来求求太太,
  做做好事,我晓得太太是顶善心欧,
  顶好有旧衣裳本格件把,我还想去
  买一刀锭箔;我自己屋里野是滑白欧,
  我只有五升米烧顿饭本两个帮忙欧吃,
  伊拉抬了材,外加收作,饭总要吃一顿欧,
  太太是勿是?……嗳,是欧!嗳,是欧!④
  
  语言有些罗唆,但正好切合老妇的身份。求人先赞人,想要别人捐点东西,自己先捐点,老妇的劝人言辞和举动很不一般,所以不但顺利地得到了敛衣还得到了钱。这个乡下老妇,确实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三、人物情感和诗歌意义鲜明凸现
  
  在“戏剧独白体”诗歌中,独白者的语言不但体现了人物鲜明的个性特征,还体现独白者内心真实情感世界。不但给诗增添了丰富的内容,给欣赏者带来更广阔的想象空间,同时也大大丰富诗的意义。如闻一多的《天安门》一诗,一开头就表现了独白者情感:
  “好家伙!今日可吓坏了我!/两条腿到这会还哆嗦。/瞧着,瞧着,都要最上来了,/要不,我为什么要那么跑?/先生,让我喘口气,那东西,/你没瞧见那黑漆漆的,/没脑袋的,蹶脚的,多可怕,/还摇晃着白旗儿说着话……”⑤车夫的恐惧、紧张与迷信,在独白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当然,这几句诗,不仅仅是情感的显现,车夫说话前经历的事件,车夫与“先生”的关系,也都有了简洁而清晰的表现;车夫描述的鬼场景同时又成为了三•一八惨案的特殊的表现形式。这一层独白从诗歌句式的变化中又与特定情景中人物的心理特点非常切合:“好家伙!,今日可吓坏了我!”⑥这是车夫遇到人后,紧张心理缓解,壮了胆后的语气,“好家伙!”大大松了一口气,呼一口气,是惊叹、感叹;语音、语调、情感配合得非常和谐。以下几句,语调忽急忽缓,节奏忽短忽长,是车夫回味刚刚经历事件时乍乍惊惊的心态语言形态。省略号表示了一段语言时空。一段时空过后,车夫已摆脱了恐惧紧张的心态,比较从容了,开始“侃”起来:“这年头真没法办,你问谁?/真是人都办不了,别说鬼。”⑦这是车夫内心情感的又一次强烈体现,是车夫的“中国社会观”,既有牢骚,也有绝望的情绪,是车夫积多年生活的体验。“还开会啦,还不老实点儿!/你瞧,都是谁家的小孩子儿” ⑧,体现了车夫对学生门既同情又责备的内心情感。煞行用两个“儿”,体现车夫淳朴的爱意。“干吗的!/脑袋上不是使枪扎的?”由学生说到他们的死,这时车夫内心是激愤的,体现了一种正义感。但处于生活底层的车夫,并不完全理解学生们的举动,所以在以下一层独白中,表现了车夫这样的一种“学生观”:
  
  先生,听说昨日又死了人,
  管包死的又是傻学生。
  这年头儿也真有那怪事,
  那学生们有的喝,有的吃,——
  咱二叔头年死在杨柳青,
  那是饿得没法儿去当兵,——
  谁拿老命白白的送阎王!⑨
  
  车夫与学生的隔阂,车夫的声音作为一种思想状况在这一层凸现出来。车夫的声音同时也成了学生运动的一面镜子,一个背景,体现了学生社会的悲哀与荒谬:反过来,学生之死同时也是车夫的一个背景、一面镜子,学生之死体现了车夫的愚昧、麻木,苟且的人生。在这一层的独白中,这首诗的意义得到了鲜明的凸现。
  作为诗的“第三种声音”的“戏剧独白体”诗歌,以其独特的人物和叙事视角、个性化语言、人物情感和诗歌意义鲜明凸现等特色,给读者带来一定的新鲜感,给诗歌审美拓展了新的天地,尽管它存在种种的局限性,它的成就、地位和影响还远远不能与第一种第二种声音的诗歌相比,但“第三种声音”的诗歌的奇妙,很值得我们认真地聆听,仔细地品赏。
  作者系广西玉林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研究诗歌
   (责任编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①王恩衷编译:《艾略特诗学文集》,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9年版。
  ②③④《再别康桥——徐志摩诗歌全集》,时代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92页-第99页。
  ③ ⑥⑦⑧⑨闻一多:《红烛•死水》,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61页-第16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