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戏言谑语说百姓辛酸
作者:姜 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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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挤出一种境界我可以
伸胳膊伸腿了
我买到了江山
我买到了江山买到了
十五平方米的高层房间
我要发光发60瓦的光芒
照耀我的小天小地我的
二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夹着铺盖卷的妻子儿女
涌进门了我饱含热泪
举起伟人般的手掌
拍了拍我的人民
——李老乡:《天伦》
李老乡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项公布之后,“诗坛怪杰”“卓别林式的喜剧诗人”等赞誉接踵而来,李老乡及其诗作越来越受人关注和研究。李老乡以其心灵的高度、卓尔不群的艺术探索,为当代诗坛注入了可供借鉴的滋养,他的诗句是历经沧桑后的乐天知命,是比较靠得住的感受,是节制激情的从容表达,是让读者精神漫游的美学殿堂。在中国现当代诗坛,老乡的诗歌是找不到参照系的,其独树一帜的心灵传达和超迈险远的诗学建树是当代诗坛不可或缺的财富。
“在无奈的生活中,泪泡的诗句肯定沉重。但人们还是希望能在作品中多看到一些笑容,无论这种笑容的获得是多么艰辛。如果说,我小诗中的淡淡笑意含有一点幽默,那应归功于生活的赋予。当然,其中也含有我的‘刻意追求’和读者的渴望。”诗人李老乡在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优秀诗歌奖后,对采访的记者如是说。李老乡的短诗《天伦》即是戏言谑语,以幽默浇灌出的风姿绰约的优秀诗作。
李老乡自创了一种“哭笑不得”的幽默语言,以此来缓解沉重生活附带的苦难。“一个作家或者说一个优秀的作家,他的全部存在意义不是为了表达自己对于现实生活的某种认识,而必须通过有效的艺术手段、充满智性的话语方式在现实生活的内部,感受并表达出人在存在意义上的悲悯。”面对人生窘境和认识局限,李老乡自觉弃绝了崇高,选择了笑看悲剧人生。从喜剧的表层出发,抵达悲剧的深层,是老乡诗歌的重要特征。经历过种种社会悲剧负荷,又身处荒凉贫瘠的西部世界,李老乡有足够的理由让骨缝溢出苦难的白霜,沉着痛快地呼天叫地,直接倾诉社会、自然带给他的双重遭遇,但老乡选择了对苦难的智性微笑,也因此有别于众多的诗人。李老乡的幽默大多是自我解嘲,这种指向自身的嘲讽,不是玩世不恭,也不是游戏人生,而是源自诗人深层次的悲哀。
《天伦》中抒写的无非是穷酸书生为柴米油盐的忙碌,诗人偶尔对现实中文化生活的尴尬的怀疑,是一种真正的悲哀。所谓的“伟人”“江山”等等,不过是诗人自造的天地,是空幻世界,是自己赋予的崇高与伟大,在现实的存在处境中它根本不堪一击。诚如马克•吐温所说:“幽默的内在根源不是欢乐,而是悲哀。”李老乡的“笑”弥足珍贵,它穿越了层层苦难的险阻道道悲哀的障碍,它扣住人类天性的命门——“温暖的泪”,悲欣交集的滋味使老乡的诗句满纸云霞灿烂。
“我被挤出一种境界”,这里的“境界”是对苦难的独特人生颖悟和超越,暗含丰富新奇的潜台词,有已然的重视,有未然的拟现,也有诗人超然的悬想,读者的心弦亦被诗人之手拨得响动不止。真正的艺术不提倡不多不少地写出事物全部的实存关系,李老乡无疑隐藏了入住“十五平方米的高层房间”前更为灰暗的现实,诗人惯于乐天知命,故而能“发60瓦的光芒/照耀我的小天小地”,忘记了“二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斯长久的艰涩生活。在老乡的诗典中,日日是好日,人生就是无苦不乐,苦难反而成了继续行路的财富,幽默则是自然纯正的精神味素,使漫长的人生变得饶有滋味。
“发60瓦的光芒”的譬喻,可谓构思精纯,不但是涌动着东方本原的活水,而且形踪空寥,品咂起来滋味绵长。李老乡在诗歌语言上坚持“朴灵相衬”,力求使语言“平常而又陌生,常规而又创造”,善用巧比妙喻,汉字被诗人调遣出新人耳目的奇效。再如“举起伟人般的手掌”,奇而贴切,异而传情,诗句间充盈着勃勃生气。“真正的诗人是整个生命与诗的彻底融合和完全投入,是圣徒般的虔诚与献身。”①李老乡以其创作业绩证明了一个道理,一味本土化或者过分的欧化,只会丢失了中国当代诗歌前行的方向和信心。
“我买到了江山 买到了/十五平方米的高层房间”,是典型的“大词小用”和“重词轻用”,其中的“天地”和“房间”形成不对称的两极,而这两极在诗句中是不平衡的两极。李老乡对语词的陌生化的处理,乃是出自忽出奇兵的需要。情到深处必用语惊人,通过“取新”“效奇”,李老乡的诗歌借助语言技巧的运用对语言所做的打破常规的处理,同时也使诗歌语言成为一种精致的高度技巧化的语言。“陌生化是对熟巧的反叛、精致的背离、习惯的破坏,或者是对熟视无睹的重新发现,所谓诗到生时是熟时。”②诗歌语言不是常态的,它有时乖谬悖理而不合常情,但必须遵循摇曳生姿、通神入仙的境界。
“我要发光 发60瓦的光芒/照耀我的小天小地 我的/二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老乡始终将关注投向于细微的生命,在刹那的颤栗中,表达对个体存在的敬畏。李老乡直接关注和表现小人物、弱势群体悲哀,善良在诗人看来是不是高成本的,只是需要人们去细心呵护。在抒情主人公看来,“十五平方米”等同于“江山”,进而联想到更加辛酸的拮据往昔,竟生发出“二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喟叹,在“饱含热泪”的同时,对同甘共苦的妻小,只能“拍了拍我的人民”。诗中的小人物有激动,有惊喜,还有苦涩的笑。诗人自觉用悲天悯人的情怀,润饰文心,彰显弱小世相,营造对生命本体的敬畏与膜拜,都极大提升了其作品的精神高度。伴随着当代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天价”房子已成为不可忽视的尴尬存在。李老乡锐角开掘,以生花妙笔描摹出弱势群体的生存窘境。“小人物追求幸福的心情更加迫切,在追求的过程中,每个人的性格突现得光彩夺目。写他们,我有切身体验,较顺手……在我的诗里,自己冒充英雄的次数够多了,好在善意的读者,并没追究作者的‘冒牌’行为,只把它当成了一个小百姓的狂想与渴望。”李老乡坦言了诗歌描写对象,其创作主张亦明晰可见。是否对穷人和对底层的受苦、受难的弱者的尊敬、同情和热烈的爱,永远是一块心灵的试金石。李老乡气醇心和,聚焦微小的生命个体,诗句承载的温柔与善良,裸裎了其善性的精神境层。
《天伦》一诗令人惊奇的手法是避虚就实,设置喜剧性的虚拟情境。老乡制造幽默有独特的方式,他很少用客观的存在直接构成,因为那样只能算作搞笑或耍噱头,而是依靠语言意象的戏剧性组合来达成。李老乡构设的喜剧情景,乃是一种“笑谑”的语言,它谑而不虐,书写着嘲讽如辣、忧伤胜苦的心灵神话。比如《天伦》一诗说的是寻常百姓迁往新居的俗事,凡人的喜怒几乎与伟人的行踪庄谐混同。在虚设的情景中传达擒纵自如的思考,诗人移步生莲的语言功夫可见一斑。幽默也是道德的观照,对生理缺陷的讽刺怎么也激发不出美感来。李老乡的幽默是启人心智的智慧,它来自丰厚的学识、高深的修养、不凡的气度和对事物敏锐而深刻的洞察力。整首诗起落裕如,涉笔成趣,看似谐趣的背后藏着诗人极严肃的东西。
李老乡近年来诗艺达于辉煌,语言的锤炼是诗人成功的不二法门。短诗《天伦》透射着幽默气息,将平凡的词赋予丰富的潜台词,语言在他笔下熠熠生辉,达到了“以少少许胜多多许”的功效。“举起伟人般的手掌/拍了拍我的人民”,全诗的意味在最后收结,这一句包含了许多复杂的矛盾心理,就像戏剧中的潜台词一样含蓄,又符合流沙河提倡的诗句应“浅而多味”的审美意趣。难怪鲁迅文学奖评委会对《野诗全集》写下如斯评语:“在高度主体投入中开展绚丽多彩的抒情活动,从博大、神奇而苍凉的对象世界中提炼出生命存在的真善美,处处渗透着一股欲冲击封闭环境、寻求一种舒心的辽阔的力的激情……”③
作者系黑龙江绥化学院助理研究员,首都师大现当代文学硕士
(责任编辑:吕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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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蓝棣之:《现代诗歌理论:渊源与走势》,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10月第1版,第12页。
② 韩作荣:《诗歌讲稿》,昆仑出版社,2007年1月第1版,第63页。
③ 《第三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丛书》,华文出版社,2005年1月第1版,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