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漉酒有巾无黍酿 负他黄菊满东篱

作者:贺相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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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空图(公元837-908),字表圣,晚唐著名诗人,同时也是一位诗论家。他的诗歌不仅充满着禅思道理,还处处体现着他时刻未泯的儒家之心。他为儒家济世之思想辗转半生,当五十岁回首以往这些艰辛时才发现,所遵循的儒家之道带来的只是无尽的悲痛与遗憾。这时他开始偏向佛与道。但从他因唐哀帝被弑抑郁而卒可以看出,儒家思想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是何等的深。他的一生可谓儒释道兼备,主旋律是儒,晚年才偏向了佛与道,他的一生有着长期入世的艰辛,也有短暂出世的解脱。他的《五十》这首诗歌就是儒与佛、道思想分界的一个明显标志。也可以说,这首诗是司空图思想的一个转折点。具体如下:
  
  闲身事少只题诗,五十今来觉陡衰。
  清秩偶叨非养望,丹方频试更堪疑。
  髭须强染三分折,弦管遥听一半悲。
  漉酒有巾无黍酿,负他黄菊满东篱。
   ——《五十》
  
  司空图此诗作于他五十岁时,即唐僖宗光启二年(公元886年)。就在去年,即中和五年,司空图四十九岁时,“二月,僖宗由成都还至凤翔,于行在召图为知制诰,三月驾京师,改元光启,大赦天下,迁图中书舍人。秋,图辞疾拜章,未果。本年十二月下旬,李克用进逼京师,僖宗出幸凤翔。图前后心境变化较大,当于该年始自号知非子。”(陶礼天著《司空图年谱汇考》,第87页)据陶礼天考证,李克用叛乱后,司空图未能从僖宗立即离开,从而被滞留于京师。至其五十岁时(即光启二年),仍未能返回家乡中条山王官谷,直至他五十一岁时,才偷归王官谷。可见作者此诗作于被滞留京师时。
  以上是《五十》这首诗的写作背景——乱世,这也可以看出司空图当时的心境。年已五十,五十岁正是一个人喜欢反思的年龄,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距。”(《论语•为政》)五十正是人生的转折时期,回顾过去,联想未来,可知来日不多,去日渐近。这本身就令人无限惆怅,再加上现实的乱离,世路的迷茫,一股国难身愁顿涌胸中。在此背景下作者内心之悲痛无法排遣,只能借诗来表达。
  首句“闲身事少只题诗,五十今来觉陡衰”,便点明了写此诗的目的,抒发自己对写诗本身意义的否定。五十年勤勤恳恳致学于诗,至今天才觉得一切都是徒劳,一个“衰”字就足以体现作者的这种消沉之意。诗人的天职乃写诗,司空图亦然。他的《山中》诗有言“凡鸟爱喧人静处,闲云似妒月明时。世间万事非吾事,只愧秋来未有诗”,末句之意,秋天到了却未写诗(秋天对诗人来说是一个比较敏感的季节,多于此时作感时诗),内心有愧,说明写诗是诗人时刻不能丢弃的。《狂题十八首•之六》亦云“由来相爱只诗僧,怪石长松自得朋。却怕他生还识字,依前日下作孤灯”,“却怕他生还识字”,有一种文人自觉的责任感。 可见写诗是诗人司空图无论何时也不能放弃的,所以他说“闲身事少只题诗”。“五十年来觉陡衰”,说明作者写了五十年的诗歌,也为济世目标奋斗了半生,如今面对此惨淡的现实却陡然觉得毫无意义。他这五十年创作的诗歌主题思想是儒家的济世思想,他的“陡觉衰”联系当时背景可以看出来,是因为他疲倦了儒家的济世思想。也可以理解为,五十年来辛辛苦苦为国事,到头来不但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而且处于一种为性命担忧的境地。这种理想和现实的差距使诗人司空图怀疑自己以往的努力都付诸于流水,所以他用了一个“衰”。
  次句“清秩偶叨非养望,丹方频试更堪疑”便点明了作者想说的五十年到底都做了什么。“清秩偶叨非养望”,其意为五十年的努力偶然才换得一个清闲的官职,根本不能用来培养名望。司空图为入世,为济世,做过许多的努力。他三十岁时落第还乡作《榜下》诗:“三十功名志未伸,初将文字竞通津。春风漫折一枝桂,烟阁英雄笑刹人。”这也是他为儒家努力写诗的明证。亦有《省试》诗:“粉闱深锁唱同人,正是终南雪霁春。闲系长安千匹马,今朝似减六街尘。”此诗作于咸通十年春放榜前,此年也是作者进士及第的一年。当他四十三岁拜知制诰时作《寄考功王员外》:“喜闻三字耗,闲客是陪游。白鸟闲疏索,青山日滞留。琴如高韵称,诗愧逸才酬。更勉主君志,论思在献谋。”最后一句最能体现他的用世之心。还有《即事二首•之二》,“御礼征奇策,人心注盛世。从来留振滞,只待济临危”,也有他深深的济世之心。这些诗歌都可以看出作者的儒家济世思想,从他五十年的经历也可以感觉到他积极入世的思想,曾跟随王凝南来北往,曾长途跋涉去赴任,曾消沉过,曾淡泊名利过,但为国家时刻准备效力的儒家思想是他生活的大部分。但如今亲眼目睹离乱的现实,他的心顿觉消沉,于是把希望寄托于炼丹,期望能获得心灵的解脱,结果却是“丹方频试更堪疑”,即使如此也不能把心底的阴霾全部遗忘。一个“疑”字既是对“丹方”的怀疑,也是对现实的怀疑。无论如何,诗人对五十年的过去开始怀疑,他的疑惑越不可解决,他的内心也就更加的痛苦。
  再看下一句,“髭须强染三分折,弦管遥听一半悲”,这是诗人意识到自己一生的努力付诸东流时的深深悲痛,一个“悲”字可以看出作者此时的心情。历经半生的沧桑,换来的尽是身心的失望,髭须衰折,内心悲痛,连听管弦都带一半悲色。半生的时光就这样在一事无成的结局中结束,可见诗人的沉痛、凄凉、悲伤、哀怨、失望。
  当悲痛到极点无法排遣时,作者想起要暂时遗忘,怎么遗忘的,看下一句“漉酒有巾无黍酿,负他黄菊满东篱”。一个“负”字可以看出这句诗有两种解释。一是作者光顾的内心的悲痛,忽略了菊与酒,这仍然属于作者悲痛的基调;第二种解释是作者深感现实的无奈与遗憾,想起了菊与酒,有一丝羡慕隐居生活的思想。这两种解释都是可以理解的,他不能立即忘却这种现实,放弃自己坚持半生的儒家思想,虽然有想隐居的思想,但还不能立即去隐居。因为被滞留京师,对隐居思想,也仅仅是到羡慕的地步。但从他以后的诗歌和经历中可以看出,他到底还是选择了隐居。所以在这首诗歌中出现这种隐居的思想不是偶然的,至少是一种苗头。就在此后的一年,即他五十一岁偷归王官谷时所作的《退栖》诗,“宦游萧索为无能,移往中条最上层 。得剑乍如添健仆,亡书久似失良朋。燕昭不是空怜马,支遁何妨亦爱鹰。自此致身绳检外,肯教世路日兢兢”,他偷归以后就选择了隐居足以表明他隐居的思想是多么的强烈。只因为“宦游”的“无能”,只为了不“教世路日兢兢”。在此诗中,最后一句应当是他看透红尘所做出的决定,当时虽还有点悲痛,有点遗憾,但下一首应当是问心无愧了。他在《雨中》诗说,“维摩居士陶居士,尽说高情未足夸。檐外莲峰阶下菊,碧莲黄菊是吾家”,最后一句表明了他对隐居的热爱。
  可见,隐居思想是司空图晚年追求的目标,他的一系列诗歌也表明了他的这一思想,他的这一转变就是从他的这一首《五十》开始的。所以,《五十》这一首诗歌是他思想的一个转折点,以前以儒家济世思想为主,之后以佛、道思想,隐居思想为主。他的这个转变有深刻的社会原因,也有司空图自身的原因,这两方面的原因导致了司空图隐居的必然性。
  这首诗反映了诗人思想转变轨迹,从艺术特点上也可以看出他思想的转变。
  诗歌结构层层深入,衰、疑、悲、负概括了作者情感历程,先说自己对现状的感受,再到对现状提出疑问,再到对现状的悲痛,最后到对现状的失望与遗憾,简洁明了。
  本诗注重用字的锻炼,“髭须强染三分折,弦管遥听一半悲”,对仗工整,意境深远。“强染”和“一半”较好,“强染”表明年龄不饶人,也含内心的衰老之感;尤其是“一半”,把那种若有若无、似近似远的断断续续的歌声描写得真实而又贴切,所以说是“一半”。“一半”又来形容“悲”,搭配较奇。深刻体现了现实给诗人造成的身心疲惫的情状。
  总之,这首诗概括了司空图思想变化的轨迹,在研究司空图思想发展变化上意义颇大。
  作者系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
   (责任编辑:古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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