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诗人的泥土情结
作者:谷 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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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这一时期,著名汉学家费德林与她合作,把中国伟大诗人屈原的《离骚》译成了俄语。屈原的诗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想必会引起诗人的心理共鸣。
看似柔弱的女诗人以其坚韧的意志承受了命运的打击与劫难,她的精神非但没有崩溃,反而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顽强,用诗篇记录下这些苦难经历。创作了俄罗斯史诗般的经典《安魂曲》,在个人崇拜的恐怖时期,呼吁法制和人性的尊严。当诗人被迫匍匐在地,如同置身坟墓的那些黑暗岁月,是谁给予她活下去的精神力量?是泥土,是草民,是缪斯,是但丁,是肖斯塔克维奇的音乐,是承受苦难的宗教信仰……
泥土以及由泥土衍生出来的土地、大地、地窖、坟墓、废墟等一系列意象,构成了阿赫玛托娃抒发情感的载体。《祖国土》②是其中最有影响的诗篇:
我们不用护身香囊把它贴心佩戴,
也不用激情的诗为它放声痛哭,
它不给我们苦味的梦增添苦楚,
它也不像是上帝许给的天国乐土。
我们心中不知它的价值何在,
我们也没想拿它来进行买卖。
我们在它上面默默地受难遭灾,
我们甚至从不记起它的存在。
是的,对我们,这是套鞋上的污泥,
是的,对我们,这是牙齿间的沙砾,
我们把它践踏蹂躏,磨成齑粉,——
这多余的,哪儿都用不着的灰尘!
但我们都躺进它的怀里,和它化为一体,
因此才不拘礼节地称它:“自己的土
地。”
“套鞋上的污泥”,“牙齿间的沙砾”,被“践踏蹂躏”,“多余的,哪儿都用不着的灰尘”,这备受鄙视与漠视的泥土,最终却能默默地容纳与拥抱那些曾经鄙视与漠视它的人们,诗人在这里以前所未有的独特视角揭示了泥土的双重性:既卑微又博大,既渺小又深沉,既轻贱又厚重。忍辱负重的平民百姓不就具有这样的品格吗?在诗人阿赫玛托娃遭遇劫难的时候,给予她精神支持的正是“土地”。当诗人终于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时候,她满怀激情歌唱果实累累的季节,对支撑她的土地表达了无尽的感激:
这就是它,果实累累的秋季!
这么晚,才把它领到这里。
足足有十五个美妙的春天,
不许我从大地上爬起。
我那么近地将大地看个仔细,
贴在身上,搂在怀里,
而它,偷偷地把神秘的力量
灌输给一个命定死亡的躯体。③
阿赫玛托娃的另一首诗描述了诗人怎样像种子一样在泥土里腐烂,然后获得重生,犹如凤凰在烈火中涅槃:
会被人忘记?这可真让我惊奇。
我被人们忘记过一百次。
有一百次我躺进了坟墓,
说不定现在还躺在那里。
缪斯也曾失明,也曾失聪,
也曾像种子一般在地里腐烂,
为的是以后能像灰烬中的凤凰,
在蓝色的太空中再次出现。
阿赫玛托娃回忆自己被划为“异类”,被打入另册的苦难,曾这样描写其处境:“我是在怎样的废墟下讲话,/我是在怎样的塌方中呼号,/仿佛在臭气冲天的地窖里,/在一堆生石灰中燃烧。//冬季里我佯装死去,/永远关住了永恒的大门,/可我的声音总为他人所识,/他们仍然对它表示信任。”
能够识别诗人的声音,对诗人表示信任的,除了泥土一般的平民,还有杰出的音乐家肖斯塔科维奇(1906-1957)。诗人写了一首诗,题为《音乐》,献给这位音乐家,用瑰丽的诗句抒发真挚的情感:
神奇的火在它的体内燃烧,
眼看着它的边缘在变化,
当别人不敢走近我的时候,
唯独它敢来跟我谈话。
当最后一个朋友也把目光转移,
它却来到我的墓中为我做伴,
它像第一声春雷放声歌唱,
又像所有的花朵同时开口攀谈。
鲁藜和阿赫玛托娃都曾经遭遇劫难,备受屈辱,身处近乎绝望的逆境,却都挺了过来,活到了平反昭雪的岁月,用生命证明了自己的正直与坚强;他们都与伟大的屈原保持着某种精神联系;他们都创作了以“泥土”为主体意象的诗歌表达自己的志趣。泥土既与痛苦相关,又与丰收的果实相连,他们似乎有一致的体验,但是,两位诗人有关泥土的作品也有不同之处。在阿赫玛托娃笔下,种子在泥土中腐烂重生,这情节源自《圣经》,隐含着诗人的宗教观念。另外,当阿赫玛托娃处于绝境的时候,还有不少诗人、学者和艺术家给予她精神的支持,比如,费德林跟她一起翻译《离骚》,肖斯塔科维奇用音乐给诗人以安慰和激励,就这一点而言,鲁藜似乎比她更孤独,当然,因而也显得更坚韧顽强。鲁藜和阿赫玛托娃都不愧为民族的脊梁,他们所创作的泥土诗篇,将铭刻在诗歌历史的丰碑上,熠熠生辉,供后人吟诵、咀嚼、品味、思考。
作者系南开大学外语学院西语系教授,俄罗斯文学研究会理事,天津作协会员
(责任编辑:水涓)
①引文参见《鲁藜诗文集》四卷本第一卷,作家出版社,2004年版,第149页。下面引用的鲁藜作品也都选自这套书。
②引用飞白先生的译文,原载《苏联当代诗选》,外国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2页。
① 引用乌兰汗先生的译文,原载诗集《爱》,外国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57页。以下引文均出自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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