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世俗尘烟中的“笨花”

作者:朱育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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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笨花》获得“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该书是一部反映中国社会历史变迁的长篇小说。选取清光绪年间到抗日战争胜利这一历史时期为背景,以军旅生涯与平民生活为主线,描写了向有喜这个人物从普通农民到旧时代军官的人生历程,巧妙地将华北地区的乡村生活与中国历史的重大进程和事件联结起来,展示了中国半个世纪波澜壮阔的历史,凸显了个人命运的兴衰荣辱与时代的紧密联系,歌颂了壮烈的死,蔑视了苟且的活。小说语言精到,很具地方色彩,情节安排有致,人物塑造鲜活。
  铁凝,1957年9月生于北京,祖籍河北赵县。1975年高中毕业后赴博野县乡村插队务农,1979年回到保定,后任《花山》杂志编辑部小说编辑。1975年开始发表作品。198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84年调入河北省文联任专业作家,先后任河北省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协副主席、中央候补委员、中国作协主席。
  著有长篇小说《玫瑰门》《无雨之城》《大浴女》《笨花》,中篇小说《麦秸垛》《棉花垛》《青草垛》《对面》,中短篇小说集《午后悬崖》《铁凝文集》(5卷)等。部分作品译成英、法、德、日、俄、韩、丹麦、西班牙等文字。
  短篇小说《哦,香雪》《六月的话题》分别获1982年、1984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中篇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获全国第三届优秀中篇小说奖,散文集《女人的白夜》获首届鲁迅文学奖、第六届庄重文文学奖、1997年河北省振兴文艺关汉卿奖。中篇小说《永远有多远》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电影《哦,香雪》获第41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青春片最高奖;根据《没有钮扣的红衬衫》改编的电影《红衣少女》获1985年中国电影“金鸡奖”、“百花奖”优秀故事片奖。另有多部作品获得《人民文学》《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各大期刊奖30余种。《笨花》获第十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
  
  在乡土中国的文学场域中,乡村既是一个说不完的话题,也是中国作家寄寓情感与灵感的“神奇的土地” 。这方水土滋润了铁凝,她用真诚去拥抱它,凝神细听“地母”的每一下心跳。在这种交融过程中,她以自己的方式,感知、把握和表述着对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的理解和思考。从《哦,香雪》《麦秸垛》《棉花垛》《青草垛》《闰七月》《孕妇和牛》《秀色》到新作《笨花》, 她用心感受土地的神力,保持了一种不断生长的状态。《笨花》不同于铁凝以往的《玫瑰门》《无雨之城》《大浴女》这些关注女性命运和精神走向的长篇小说,拓展了视角,走向宽广和诗意。这是一部标志着铁凝自我突破的转型之作,从容、本分中透出大气。铁凝历经6年精心培育的“笨花”,植根于大地的深层,在世俗尘烟里伸展枝叶,呈现出独特的生机。《笨花》可以说是铁凝迄今为止最有分量的长篇力作,是她对黄土地厚爱之情的独特表达和对民族对人类命运的深切关注。小说的扉页上有一段题词:“笨花、洋花都是棉花。笨花产自本土,洋花由域外传来。有个村子叫笨花。”“笨花” 这两个最普通的字,在此成了最佳组合。一贯比较讲究小说“眼睛”的铁凝,以本土棉花为村子和自己的新作命名,有何寓意?铁凝说:“在我看来,‘笨’字的烦琐与‘花’字的简约,一重一轻构成了日常生活的主题。” “笨花”是实指也是隐喻,包孕了丰富的语义。“笨”意味了拙重,也意味着劳动的根基;“花” 则意味着轻盈,二者结合成为一种奇异的意象。铁凝看重的是“笨”字中生成的本分、诚实和智慧。“笨花”是本地的棉花,在这里隐含了本土与根基的联想。作为冀中平原特有的意象,“笨花” 带着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它是老中国农耕文化的精神意象,涵盖了人与土地、人与自然、乡土中国与民间大地的血缘联系。铁凝所描写的笨花,不仅有它自己的特性,同时又具有乡土中国的共性。笨花已不是单纯意义上的一个村庄, 而是一种象征,民族生命在它温暖的怀抱里诞生、延续。作者在“笨花”中寄寓着深刻而丰厚的文化命题和美学理想,细读文本,也不难发现和印证这种集笨重与轻扬于一体的笨花精神无处不在和蓬勃滋生。笨重与轻扬,恰是作者在这部作品中提供给我们的一种民族精神生态的形象写照。
  乡村既是人类最古老最牢固的根系所在,也是整个中国社会和文化的缩影。在这个几千年以农为本的国度里,几乎每个人都与乡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乡村作为一个潜在的文本对作家的想象、叙述与诗情有着深刻影响,不断被解读,被诠释,成为资源基地和精神原乡。作家在面对同一有待言说的客体——“乡村”时,往往因为视野不同、立场不同,以至心境、趣味以及艺术见解、表现手法的不同,而在各自的创作中呈现出多姿多彩的乡村景观。他们“把土地看作一册巨大的历史文本,一方由历史遗骸积压成的文化化石”①。具体的乡村生活场景常被指涉更广泛的社会与文化世界,营造了属于自己的乡村。从鲁迅的未庄、鲁彦的陈四桥、沈从文的湘西,到韩少功的鸡头寨、陈忠实的白鹿原、贾平凹的高老庄、莫言的高密东北乡,都超越了特定的区域,寄予了深刻的寓意,在某种意义上,它们都是经过文学言说而被赋予了创作主体特定内涵和价值判断的“想象性成物”。铁凝则以底层的、民间的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作为坚实的依托,营构了冀中平原上的“这一个”村庄。“笨花”不仅仅是一个村庄的代名词,而是以小见大, 提升为整个民族生命的载体,承载着历史变迁中的凡人凡事。“这部作品关涉到20世纪以降中国社会最深刻的变革和中华民族最深重的灾难,但如此宏大的主题却是通过华北平原的一个山村里日常生活的肌理展示出来。”②铁凝巧妙地把宏大叙事和日常生活叙事融合起来,将艺术着眼点放置到了以笨花村为个案的乡村世俗尘烟的描写与展示上。乍一看来似乎是琐事的叠加,其实不然,这里的空间是立体的,它能够辐射的、包含的思想的容量很大。铁凝说:“我就是希望寻找一种准确的、简朴的、温润的、结实的方式来写出世俗中人情的美,世俗生活中生活的具体意趣。也就是希望写出世俗烟火中的精神空间。”她从琐碎的生活细节入手,发现安稳与幸福,写的是半个世纪的历史变迁中不变的更为深刻的某种永恒东西,这种不变的、永恒的东西就是人情美、民俗美、向善的心性以及民族精神。这种精神掩隐在世俗烟火背后的“历史褶皱”里,从而使作家的人文关怀接通了一方水土的“地气”与“人气”。 《笨花》关注的是中国式的人的生存状态,反映的是普通老百姓平凡的、不惊不乍的世俗烟火。走进文本,可以让人感受到通往笨花村的路上尘土飞扬的气息,看到暮色苍茫中随风飘散的袅袅炊烟。小说开篇由西贝家的日作日息切入笨花村的纵向历史,充满农耕文化气息。最先入镜的是西贝家狭长的“胡同”式宅院,封闭式的进餐,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秘密”,自成体系的精耕细作。他们忠厚本分,“活得谨慎”,日子过得十分“殷实”。西贝一家代表了这个村庄的生存态势,是那个时代大多数农民日常生存的真实写照。厚重的土地,既成为他们最大的依赖和支撑,也成为他们最有力的束缚。
  铁凝致力于对世俗生活流程中潜在的人生意义的挖掘,在人不经意的缝隙里寻觅被忽略的问题,就像农民摘棉花要抠净壳底残留的细绒。她努力刻画世俗生活鲜活、饱满、丰富的原生本相,发掘和展现世俗生活所包孕的平实、琐碎的美感。小说第一章第二节从西贝家引出向家,着重描述笨花村的黄昏,对笨花村的现状进行横向扫描。作者写道: “黄昏像一台戏,比戏还诡秘。黄昏是一个小社会,比大社会故事还多。”“笨花村的黄昏也许就是从一匹牲口打滚儿开始的:太阳下山了,主人牵着劳作了一天的牲口回村了。当人和牲口行至家门时,牲口们却不急于进家,它们要在当街打个滚儿。打滚儿是为了解除一天的疲劳,打滚儿是对一整天悲愤的宣泄。”在辛苦劳作了一天的人和“牲口打滚儿”一起舒展筋骨调整状态的黄昏中,走来一个鸡蛋换葱的,接下来是卖烧饼的、卖酥鱼的、卖煤油的吆喝声,“走动儿” “潜入”奔儿楼家幽会,最后“向家点起了灯,一个黄昏真的结束了”。这里的描写是舒缓的,有景,有物,有情,有声,喧闹中的平和,忙碌中的逍遥,恬静中的自得,透示出柔和的晚风中农家日子的暖意,似乎亘古以来乡村的黄昏就是如此。农妇们以物换物,品尝“白饶”的葱叶这一细节,是对日常生活情趣的真切表现。作者对乡间现实氛围的工笔勾勒,让人觉着温暖、平实而内在。笨花人以其特有的节奏悠闲地过着自己的庄稼日子,小说起首处对于笨花村黄昏场景的刻意展示即奠定了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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