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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唤爱情的绝响
作者:王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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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坤是一位女性精神文化的探寻者。她以清醒的女性主体意识,执著潜入女性生存命运的双重境遇里“夜航”,洞察女性成长经验与生命的本质意义,塑造出中国当代文坛祭奠爱情的女性形象群。这群女性形象呼啸而来,绝不仅限于对男权中心文化的批判,而是以“超性别的视角”反思男人与女人的人性劣根,寻找两性平等和谐的真爱情。在上下求索、捣魂入骨的女性历史与现实叙事的场域开拓中,徐坤大胆地撕揭着覆盖在人体灵魂上的那块黑布,缝合受伤的、痛苦的情感碎片。让女性在爱情幻灭的绝望中获得自我灵魂的成熟与精神的重生。
徐坤把个人经历、本土性别经验与社会责任感,睿化成女性生命的低语与呐喊,试图警醒沉醉与昏睡在“倾斜的爱情”里的那群人。以炽烈的激情与深切的渴望,创作出《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爱你两周半》《野草根》,穿越世俗与苍凉,构筑起当代女性文学的“爱情祭坛三部曲”。哀莫大于心死,徐坤用几代女人在解放与束缚之间抗争的心灵死亡,来呼唤两性平等和谐的爱情意识,凝聚女性内在的精神力量,修正男权中心文化的性别秩序,确立女性自我的爱情位置与生存方式。这就是徐坤永不妥协的文化批判性和人文关怀意义。否则,正如徐坤所说:“‘我们’奋力争取来的说话权利,即会面临在一夜之间重又失去的可能。” 因为写作永远意味着以特定的方式获得拯救。
在徐坤的写作里爱情是一个双重的“黑夜”。这个“黑夜”的时空跨越,可以追溯到她的早期小说《女娲》时代。她在寻找母系文化的路上发现了两性不平等情感关系的全部秘密:男权统治与男权中心文化世代相因的袭染与异化,把倾斜的情感关系内化成了亘古不变的天经地义。在《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里,叙写的是当代“娜拉”毛榛的丈夫陈米松离家出走的故事。出走性别置换的冷峻反讽与多重隐喻,撕破了两性不平等关系的性别意识黑洞。在《爱你两周半》里,徐坤这样诠释男女两性关系:“某些精英男性占据着社会文化和物质财富的中心,牢牢掌控着欲望制高点和话语中心权,居高临下,霸视一切,欲望在倾斜的关系中无限地膨胀。”当代女性就是在这样的生存文化处境里被物化和自我物化,失去自我生命的尊严与爱情。她的新作《野草根》描写的是像野草根似的三代女人群像。她们有着自生自灭的纯朴与忍辱负重的坚韧,在那段中国历史癫狂的转弯处,屡屡遭遇性别政治权力的挤压、侮辱与蹂躏,她们在“倾斜的情感关系”里失语或失去生命。
徐坤从女性的历史与现实出发,揭开了女性生存的都市与乡村场景中无处不在的性别政治权力造成的女性“倾斜的爱情”悲剧。证明中国经历了多少次改朝换代的革命,以男权文化为中心的性别秩序仍隐藏在文化的深层与人们的潜意识里。女人作为男人发泄欲望的玩偶、传宗接代的工具的“自然法则”,宿命般在当代社会里轮回、重演与延展,女性拼命的挣扎与反抗有时只能化为无奈的尴尬、耻辱与屈从,甚至成为一种必然的选择。从而对当代女性的爱情自觉、生命自觉进行了文化深层的哲学探索。
徐坤在对男人性与女人性的反思与批判里,发出女性爱情自觉的宣言:“说走就走,想爱就爱,命运完全由自己主宰,谁也休想以爱情的或其他的名义欺辱、蒙骗,令我疯狂自挂东南枝,我却可以运用六脉神剑大法,想把谁挂在树上就把谁挂在树上。”因为“或许在徐坤看来,爱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奢侈的辞藻,至少在小说中,女人始终与爱无缘,在男人主导的父权社会,爱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说已经被这个社会的权力所完全扭曲、遮蔽和挤占。在无法平等的社会,男女之爱只能是一相情愿的空想。”尽管如此,徐坤还是给这群生活在不同时代、不同环境、不同状态里的女性的绝望的心灵里播下了希望的种子,从而使男女两性的情感对话成为一种可能。
上世纪初,一位风靡世界的文学形象“娜拉”的出走,影响了中国几代女性生活方式的选择。经历了百年涅槃后的当代“娜拉”,在今日中国的生存命运与文化处境如何?这一话题被中国现当代女作家一次次重写,又被徐坤以她的小说《出走》《厨房》《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拓演并推向极致。这群享受着高科技带来的无可比拟的现代文明的知识女性形象,比起百年前娜拉在“家”的时候,当然都有体面的社会经济地位和文化身份。但是失去爱情与家园的痛苦,使她们陷入无边孤独的黑暗里,徐坤以“双调夜行船” 的智慧与勇气,力挽狂澜,寻找女性与男性平等的社会性别身份,考证女性遭遇爱情婚姻不幸的文化、意识根源,重塑女性的身体、灵魂与精神。
毛榛——
求证自己婚姻中的“爱情坏死”
在《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里,女作家毛榛的形象塑造,是徐坤从生命、血液、呼吸里流淌出来的文字。与其说是毛榛祭奠爱情的告别仪式,倒不如说是作者本人“精神受难”的“涅槃”。就像评论家李洁非感觉到的一样,“是张皇、无奈、悲凉甚至恐惧,是某个空前强大的巨兽对渺小的个人的挤搡、戏狎和讥笑”。
毛榛的丈夫陈米松,在1999年12月的某一天悄然离家出走时,留下的一封诀别信:
我走了,这十年是我永生难忘的十年。到目前为止,我们是彼此最相知的人,也是最志同道合的朋友,今后我想也已然会如此。
但理智告诉我,我们不会是完美的婚姻……
我必须得走了,如果再在你面前强取欢颜,我的精神就要崩溃了……
对女性来说,爱情是意识黑夜一个重要的来源。丈夫陈米松离家出走的“事件”,把毛榛一下子扔进了现实与心灵的黑夜里。她在焦虑、恐惧与伤痛的绝望中内心燃起了一种狂野的困惑。她不惜献出自己滴血的灵魂与肉身,来求证自己婚姻里的爱情如何坏死,反思“我们的爱情哪里去了?”
在女作家毛榛看来,她与丈夫陈米松是一对手拉手来北京创事业的青梅竹马、结婚十年相亲相爱的好夫妻,“家”是他们两个人经营了十年的“爱巢”。为什么丈夫不出走“精神就要崩溃了”?更让毛榛“一万个想不通”的是,两个人天天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对丈夫巨大的精神压抑竟毫无察觉,对丈夫的离家出走事先竟一无所知。因为在家里丈夫陈米松“说什么就是什么”,毛榛天天在家写作,生蜂窝煤炉子,买菜做饭,收拾家,倒“夜壶”,所有的家务都承包了下来。丈夫陈米松的口头禅是“各忙各的”,天天在外面“忙”。用毛榛的话说他们彼此的作息时间是岔开的,如果不是因为陈米松每天回家吃饭睡觉,根本就碰不上。这就是他们的夫妻生活场景:“家里气氛异常沉闷和紧张,顾不上说话,一人伏一张桌子,各干各的,疯狂地做题,疯狂地敲击电脑,恨不能长八个脑袋,长26只手……”这让我想到了万方的话剧《有一种毒药》,梦想对人性的阉割。但是,徐坤的独特发现是通过福利分房,评职,提拔,考博士等等生活与事业的重压,表现夫妻在同一地平线起飞的路上,无法沟通与互助的性灵孤独与焦虑。
因为丈夫陈米松离家出走的唯一理由,是他自己的“鞋子”理论——“婚姻就像鞋子,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的脚趾头知道”。女作家毛榛以身心与生命相许的幸福婚姻,原来在丈夫陈米松的意识里她只是他的“鞋子”,妻子既然就是“鞋子”,现在丈夫陈米松感觉到“她”这个“鞋子”不合脚了,离家出走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探究数千年男权中心文化中女人的位置,妻子是男人的“家里的”,是给男人睡觉用的,是取悦男人的“玩偶”。这与丈夫陈米松的“鞋子理论”,与丈夫陈米松的一幅幅“春宫图”的爱情信件,如出一辙的惊人相似。难道女人永远是男人性欲望膨胀与欢悦的消费品,根本就没有爱情与精神共鸣可言吗?徐坤摄取“春宫图”“鞋子”这两个具有性别意识代表性的“物件”,微妙而简约地描绘出作为当代精英男性的丈夫陈米松,其社会性别意识与婚姻家庭观念,仍然还停留在愚昧落后的封建时代。原来从疯狂的恋爱到婚姻,对爱情婚姻生活无比美妙的憧憬,只是毛榛的一相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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