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寻红的担当

作者:魏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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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翘》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相对来说其实还是比较简单的。小说讲述了一个农村姑娘如何在艰难困苦的生存状态下依然不放弃对幸福生活的渴求。但很明显葛水平的注意力不仅仅停留在讲述故事本身,而是寻求一种在静如止水的讲述背后的潜动力。由此作者在不动声色的故事讲述中营造她的象征符号系统。读完小说,我们不难发现,所有的人和事都围绕着两个词汇在活动和发展,并且这些人、事的功能也是因其存在而发挥作用,它们就是连翘和寻红,也就是小说的核心符号。它们与其他符号产生的关系网构筑了整部小说潜在叙事话语,因此解读这两个象征符号也就成了读解这篇小说的关键所在。
  首先我们来看看连翘和寻红之间的关系。它们的共同点有很多,从生存的环境看,连翘长在土壤贫瘠的大山上,甚至是在更贫瘠的悬崖峭壁上都有它的足迹;寻红出生在一个穷乡僻壤的穷困的农村家庭,与外界几乎没有什么交往,处于一种很闭塞的生存状态,而且娘的去世、弟弟的残废和心里的男友的失忆,也足以构成对她生活信念的摧毁性打击。从遭受的待遇看,寻红娘说:“这大山姓公。”也就是说,连翘属于公共财产,谁都有权利享有它的好处,从理论的另一方面来说,对于连翘,谁都有义务去维护它的生存,但现实呢?村民们好像只有权利可享受,却无义务可履行。春天开花了,没人去看一眼;夏天结了“青疙瘩”,就有人想摘它;到了冬天,成了“黄花瓣”,人们眼贪,恨不得一家就将它全部摘回家;摘收结束,满山的断枝残叶都留给了连翘和大山去收拾。连翘这种自生自灭的生存状态,完全靠自然的赐福式的生存,并没有让村民们想着要善待它,没想过失去它还能拿什么来致富。由于家庭经济困难和重男轻女的思想,寻红过早地辍学了;为了更好地干活,她用指甲花染指甲的行为被扼杀了,爱美的心被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为了父亲和弟弟,寻红的恋爱也只能在想象中泛滥;在城市里,她成了脏的象征,阿姨成天要她洗手。从生命力看,连翘跟那些需要化肥和人工精心培育的花卉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虽然没有肥沃的土壤,虽然每年都被蹂躏得面目全非,但每年春天来临,连翘依然怒放山头,依然沉甸甸于枝头;而寻红呢,在一系列摧毁性的打击下,她依然憧憬着未来的日子,并且为着这种想法去努力实践着,去当保姆,为弟弟找活干,坚持不懈地和失忆的王二海进行聊天刺激治疗,而且这日子也就在她的步子下逐步地亮堂起来了。这样,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它们具有同源性,同样在贫瘠中成长,在困境中忍受,但又同样坚忍不拔,顽强而又快乐地生长。我想,这就是作者为我们构筑的第一层内涵吧。
  我们再从它们和其他人、事所构成的关系网来看看,这一角度是从它们在整个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来看的。连翘作为一种药材,它有治病救人的功能,从这个意义上看,这个象征符号有着鲁迅笔下“药”的双重功能,即从精神和肉体两方面来解救苦难。也可以说,葛水平在意象的选取和内涵的挖掘上,与鲁迅以及其他现代“乡土文学”作家有着传承关系。但从精神和肉体上解救病人,连翘在小说中只展示了其浅表性功能,即致富功能。连翘能治病,就有了价值,村民们靠了它以解燃眉之急。换句话说,连翘给了村民们一定的精神和肉体上的满足,但对精神上的缺陷,连翘却无能为力。王二海出事了,没人收购连翘了,村民们都聚集在麻将桌边,一起煎熬着贫困;王二海康复了,连翘又有人收购了,村民们才又收拾了麻将重新上山采拾连翘。对这种被动和靠天吃饭的致富方式,以及对现状的满足感,连翘根本对付不了。寻红接下了这份工作。为了弟弟的读书,她辍学;为了爹的愁苦,她把爱深藏;为了城市的某种缺乏,她奉献出真诚与朴素;为了爱人,她用一颗赤诚的心唤醒了王二海沉睡的记忆;而王二海的复苏,又把村民们从麻将中唤醒。总之,就像连翘开遍大山一样,寻红将爱洒向了亲人和一切陌生人;就像连翘默默奉献从不索取一样,寻红在悄无声息地为父母、弟弟、王二海一家、杜部长一家,献出一颗诚挚的心,在他们苦难的时候送去慰藉。连翘和寻红,平静的外表下,潜藏着一股强劲的生命流。从不屈服于命运,一切波澜起伏的内心想法,寻红从来没有将它们烂在肚子里,而是像连翘每年都将自己最美丽和最自豪的东西奉献一样,寻红将它们波澜不惊然而又坚定不移地付诸实施并最终一一实现它们。我想,生活在父权、男权和城市对农村压迫的环境中,寻红是没有明显的反抗,但她用自己旺盛的生命潜流去消解和反讽那些父亲们、男人们和高高在上的城里人。也可以说,她带给我们的不仅是慰藉,更多的是感动。此时,我们不得不说,连翘和寻红在那里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成了那里一切人、事活下去和发展下去的最根本的动力。这是作者为我们构筑的第二层内涵。
  从对连翘这个象征符号的选择和对寻红的人物刻画看,我们隐隐约约看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寻根”文学思潮在这个世纪初有了新的发展。在连翘和寻红身上,我们不难发现作者“寻根”的痕迹和企图,因为在她的笔下,她们体现了一种生命原动力,而且很旺盛,看不出有任何枯竭的迹象。从上文的分析即可得出这一结论,并且寻红并不鄙薄任何一种生活方式,只要活得有生命的尊严,只要这种方式有旺盛的生命流贯穿,就值得我们尊重。在对弟弟寻军跟着瞎子卖艺乞讨的场面描写中,作者完全将自己和寻红的声音融为一体了。
  
  弟弟的歌声没有一丝苦难,唱到激动处,眉飞色舞。寻红听到那歌声里的快乐是扭动的,让身体不由得随着那歌声扭动起来,看的人真有人扭动了,寻红激动得颤抖,是身体里快乐在颤抖。弟弟那种鸟一般飞翔的歌声化解了生存里最严酷的一面,寻红觉得弟弟长大了。
  
  寻红心里有一个活人的原则:“让别人温暖,自己也就温暖了。”就是这个“温暖”,使残废的弟弟获得了新生,使弱智的王二海恢复正常,使委顿的父亲直起来腰杆,使生命力萎缩了的城市人深为欣赏。同时,作者没有打算让寻红独自作战,在城里觅食的瞎子和残废的阿姨身上同样涌动着勃勃生机。但即使如此,寻红还是很孤独。
  寻红生活在一群盲目无知、只顾眼前并满足于现状、思想落后的村民中,生活方式永远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即使是代表着农村新生力量的王二海一家,也没有完全摆脱这一原始生存本能。年轻一代的代表弟弟寻军,基本上也还是个混沌的人,根本没有理想。他有摆脱生活困顿的想法,但还是在祖辈没有挣扎出来的泥泞中挣扎。这些村民,根本不可能发现并好好利用连翘和寻红身上的东西,而只可能是向她们索取甚至是戕害后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城里人有人能发现寻红身上的不同寻常的价值,但他们又往往在名利争夺战中自顾不暇,而且由于自身的羸弱,无福消受(从寻红身边的这些男人的表现来看,作者似乎又有解构男权的意图)。寻红用真爱激活了王二海及其一家,甚至由此也激活了全村,虽然不是在根本上。但是寻红怀孕了,谁来担当保护并挖掘连翘和寻红身上潜藏的价值的重任呢?我想,这才是作者苦心营造的谜团。这也是作者为我们挖掘出来的一条根。面对它,我们应该怎么办,这是作者向新世纪的中国人提出的一个严峻的问题。也就是说,在以西方文化价值为核心的全球化趋势下,作为拥有五千年文明历史的我们,有没有可能保持独一无二的文化身份。作者的立场很鲜明,她用平静而又富有激情的笔,写下了她熟悉的农村和那些村民们。她用浓郁的民族生活气息告诉我们: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它很落后,我们应该去变革它;我们应该有开放的心态,吸取更多外面对我们有价值的东西,但我们更应该立足于本土,我们身上应该有自己的肌肤。
  (责任编辑:吕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