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那不是艺术天空的一颗流星

作者:朱美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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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费家的二小》中,二小和杨五的关系尽管没有正面交待,但是通过细节暗示和心理描写表现得淋漓尽致。“二小拎了瓦茶壶走出屋子,五月的暖风吹在她身上脸上,舒服得使人难受,在远处‘得咙咙咙咙咙’的鼓声还隐约可以听到,不知为什么,心上软软的,二小只想坐下来哭一会。但她并没有哭,把茶送到田埂上,什么话不说就走回家了。”因为母亲早逝,青春期女儿的满腹愁怨无处诉说,在父兄无意识的禁闭中,幸福咫尺天涯。她对于自身的困境有很深的认识,随着追求爱情愿望的增长,她最终冲破了家庭的束缚,踏上了和杨五四处漂泊的历程。这一选择具有反传统的意味,包含着现代性的质素。但是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对“家”的背叛,并在出逃的路上承担不可知的命运。
  在《小还的悲哀》中,老师讲鸦片战争的历史,得出“鸦片亡国”的结论,结果学生们闹着要打倒鸦片鬼。李小还的母亲因为抽鸦片,就在被打倒之列。他对母亲自新的要求与母亲自我沉迷形成了尖锐的冲突,而在这冲突之中,他也理解了母亲自我麻醉和自甘堕落的苦衷。在从“自然人”到“社会人”的转型中,成长的个体在一定程度上认同了现存秩序所秉持的信念和价值标准,但有意味的是:除了无边的苦恼外,这还是一个精神向下的过程——崇高的消解与精神的毁灭,成人世界的神话也因此而坍塌。在《湖畔》中,最后的吻别,于无意中成为了一种成人仪式,让“杨家有女初长成”的海南“觉得心上有一样什么东西在生长,但又说不分明那是什么”,从此告别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开始体会到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这本是人生生理和心理觉醒的一个起点,但是,起点也是终点,海南死了,而真正的死因就和“失乐园”后不堪承受的痛苦不无关系。在小说叙述中,这甚至可以理解为对于成长的否定和拒绝。在《招弟和她的马》中,父亲卖马,对于招弟来说是一个很大的精神打击,彻底粉碎了她的快乐和梦幻。但是,破碎的心灵总需要弥补,于是她便寄希望于哥哥能够在战场上抢回一匹马来重圆她的美梦。当人们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淡忘了战争时,招弟还在苦苦的等待中怅望着前线的消息。一个小女孩对于爱和生命的希冀竟然寄托在战争上,这是神来之笔,也实在发人深思。
  张兆和“失乐园”模式的成长小说,细腻刻画了个体的心理冲突、情感波动和精神嬗变,展示了人性、精神和感情的觉醒,以获得一种生命的感悟、心灵的启迪和人生的超越,从而进入一种全新的状态,有着人文主义价值观建构的性质。只是因为篇幅不长,所以特别注重抓住特定的生命瞬间进行有意味的刻画——“选择最富于孕育性的那一顷刻,使得前前后后都可以从这一顷刻中得到最清楚的理解”⑤,从成长个体“质的飞跃”上透视出成长的历程。
  
  三
  
  张兆和作为沈从文的妻子,生活在京派人文圈子中,在创作上难免受到京派风格的影响。她刻画了一个乡土世界,特别关注生活于其中的少年的悲欢际遇,那一份对年少情愁的特殊体验,那一份对青春爱恨的诗意感知,独具旖旎温婉的风致,一如乡土抒情诗,描绘了一种别样本色的人生形式,即“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形式”⑥,使人对生命有所明悟,从这种人生景象中有所启示,对生命能作更深一层的理解。
  沈从文曾经说过,“这世界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⑦。这句话其实也完全适用于张兆和,她的创作就刻画了人性鲜活的图景。在《费家的二小》中,二小坚定沉着地追求爱情和幸福,人性不为金钱所污染,不为礼教所阉割,不为家庭所羁绊,最后娜拉式的出走,就是人性觉醒的标志。《湖畔》中人性觉醒主要体现在青春期朦胧的情感意识的萌芽上,师生忘年恋虽不为世俗所容忍和接受,但它美好的一面却不容抹杀。《招弟和她的马》中,招弟不是“恩足以及禽兽”,而是把马当作朋友和同伴一样对待;不是对禽兽施以“仁术”,而是“物我齐一”,没有把马看成与我不同的异类,应该说,这是更高意义上的人性,它破除了物我界限和人类的自我中心意识。
  京派小说一般摒弃冲突、逆转等戏剧化的形式,在融入人生体验的基础上,以散文化的笔致营造牧歌情调和文化气氛,将对乡土经验的眷恋用极具诗意的形式表现出来。张兆和的小说就具有这样的特点,取材于日常生活,从平凡的人生命运中挖掘出诗意,寄托一种文化理想,写得从容笃实,和谐圆润,具有一种古典的美感。《湖畔》中的小说,都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而是在散文化的生活叙事当中氤氲一片葱茏的诗意,既充满了悲悯情怀,又悬置了一切价值判断,显示出零度叙述的节制。
  当初,《文学丛刊》有这样的广告:“我们的这部小小的丛书虽然包括文学的各部门,但是作者既非金字招牌的名家,编者也不是文坛上的闻人。不过我们可以给读者担保的,就是这丛刊里面没有一本使读者读了一遍就不要再读的书。”张兆和的小说,就具有较高的艺术性,值得反复品味和琢磨,决不是“读了一遍就不要再读”的过眼烟云的一次性消费读物。
  在某种意义上说,张兆和的作品是京派文学版图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张兆和的小说一直很寂寞,少有人关注。其实,只要我们秉持公心,一切从文本阅读体验出发,就会发现张兆和不应当淡出我们的视野,她的小说有着独特的魅力和价值,决不是艺术天空的一颗流星。
  (责任编辑:赵红玉)
  
  ① 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前言》,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03年版。
  ② 鲁 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事》,《鲁迅全集》(第六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11页。
  ③ 巴赫金:《小说理论》,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230页。
  ④ 芮渝萍:《美国文学中的成长小说》,《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0年,第4期。
  ⑤ 莱 辛:《拉奥孔》,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83页。
  ⑥⑦ 沈从文:《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沈从文文集》(第11卷),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第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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