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自我,他人
作者:李利芳
更多经典:点此访问——应天故事汇
圣爱克苏贝里的童话《小王子》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是人们试图阐释清楚的一个文本。这是因为,就像“圣爱克斯”①这一名称给予这位传奇作家的神秘色彩一般,文本《小王子》②同样有着包裹在“形式”中的若隐若现的奇异内涵。也许每一种阐释,如“象征意义”、“童年自我”、“生命寓言”③等都不过是对这一“召唤结构”的一种逼近。从这个意义上说,笔者从“自我—他人”维度所阐释的“间性”内涵也仅算是对文本可能性意义的一种发掘。
在对《小王子》的多次反复阅读与回味中,令笔者困惑的一个问题是,哪一个维度的阐释才能最符合圣爱克苏贝里的原意?因为作者曾经说不要轻看了这本小书。可是,文本在构造层次上的复杂性、陌生化,以及作者处处留下的“语义陷阱”确实拉长了剥离“原意”的难度。
《小王子》采用的是童话的艺术形式。这一形式本身的魅力已增加了文本层次的“韵味感”。作者在扉页上讲要把童话献给还是孩子时的“莱昂•韦尔特”。这里,作者所讲是颇有用意的。简单点说,或献给一个大人,或献给一个孩子,为什么非要把“大人”和“孩子”这一存在时间错位的个体绕在一起呢?在这一陈述中,在大人和孩子之间,作家似乎已倾向并选择了后者。而实际上从后面的写作来看,作家也是逐渐表露出他的这种“心迹”。他的很多判断是基于孩子的立场的,是基于“童年价值”本位的。这也就导致了众多的评论文章将视野集中于此。可是,完全是如此吗?仅从童真、童年价值的阐发,从大人与孩子两极世界的对比,真的能够穷尽《小王子》的意图吗?文本是不是还存在着与此相关,但又被我们忽视的地方呢?作家在扉页上的所言,表面看已然是一个选择判断。但是其无意识层难道真的是单独在一个童真世界里说话,而彻底摒弃逾越了另一个世俗世界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小王子——一个具备童心、质朴的童年生命的存在就应该是纯粹的、自足的。展开说,这一生命形式本身就是支撑生命价值全部的。可是,小王子为什么会忧郁呢?他又何苦会一天看四十三次日落而在心灵无以维系的境遇中出走呢?自然,小王子是作为成人的圣爱克苏贝里内心深处对人类美好童年回忆反思的结晶,是最大程度突出童年“特征”的产物。但是,圣爱克苏贝里的目的难道就止于对小王子“儿童性”的认同、赞美与讴歌吗?其最终试图解决的问题究竟与此有什么关联呢?
源于成人写作无可回避的客观“先结构”,在对童年生命状态勘探的历程中,正如其他儿童文学一般,《小王子》的文本中同样拥有着丰厚的“社会性”与“成人性”。与成人文学的映现不同,儿童文学因为“儿童性”的始终在场,它必然成为干预、影响文本“社会性”的一个重要因素。这也使得儿童文学从整体上与成人文学在审美情趣与形而上哲理的揭示上有了很大的不同。不过,就儿童文学内部来说,在对待处理“社会性”这一审美质素时,也存在着很大的差异。笔者以为,与其说文本《小王子》的写作旨归在儿童,在对童年世界的深切描绘,倒不如说其最终落脚仍在成人的社会性世界来得贴切。但是有一点肯定的是,童年世界确实是圣爱克苏贝里生发他“理想中的社会”世界的重要途径。
在我们的理解中,“社会性”的世界是庞杂而不知从何进入的。但是如果能够抓取其最核心的所在,问题就简单多了。在《小王子》中,圣爱克苏贝里以对“自我—他人”问题的探究最精当地实现了这一点。
“自我—他人”,既是一个实践命题,是任何个体在社会化过程中必然面临的问题;同时更是一个哲学命题,是自胡塞尔的现象学以来人类突破前主体性与主体性的思维框架而提出的现代哲学命题。扬弃“自我”而转向“他人”,已成为今天西方的“第一哲学的话题”。《小王子》以童话艺术的形式参与了这一话题,并在童年心灵的烛照下,在人类“间性”模式的培建中解决了“他人”的问题。
《小王子》整个故事就是这个问题的解决过程。故事的“发生—发展—结束”与问题的“产生—寻找解脱—解决”形成同构。为使故事避免单一化,从而影响阅读的“陌生化”效果,圣爱克苏贝里采用了双重视点的办法来结构情节。一是成人飞行员的,一是孩童小王子的。作家先以飞行员的个人经历、情感纠结来提领后面小王子的人生追寻。随后,反过来又在小王子的心灵历变中映现飞行员的精神轨迹。文本中二者一直互为呼应,共同绘制了传统童话叙事结构模式的一个现代版本。在主人公“出走—寻找—得到—回归”这一经典模式的再现中,作家完成的是现代哲学家们苦苦求解的深度哲学命题。
文本开头首先呈现作为飞行员的成人在社会化的世界里存在的困境。他是一个秉持有童真心灵而在现实中缺少知音的孤独者。他非常真实正常地生活在和他人交往的世界里,可是同时他又在内心抵触着这种最为无聊、乏味、世俗的交往方式。在飞行员的眼里,这是一个完全如马丁•布伯所言的“我与它”的世界,人与世界仅在有限的利益、征服、占有的关系模式中存在,而缺乏无限无垠的、纯净的万有一体之情怀,也即马丁•布伯定义的“我与你”的本真生命世界。④于是飞行员选择离开了大地,孤独翱翔于博大的宇宙空间中,这是一种逃避,更是一种寻找。
飞行员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不由得让我们将其和作家圣爱克苏贝里在某些方面联系思考。在文本层面,尽管我们不能将叙事者和现实中的作者等同。但是,飞行员形象在此确实是圣爱克苏贝里个人心灵轨迹的外化。现实中的圣爱克苏贝里既是一个作为成人的飞行英雄,同时更是一个秉持童真心灵不愿长大的孩子。这二者不是各个分离不相关的。进一步说,正如飞行员在童话开头的自述所说的那样,“飞行”的人生选择正是因为“童真”抗拒“俗世”的结果。
这样,动作“飞行”既是现实层面的外行为,是圣爱克苏贝里(也即文本中的飞行员)走出尘世、寻觅真果的具体表现,同时“飞行”更体现在心理层面,是作家在意识层面放飞心灵,任想象力自由奔腾,虚构,而后具象为文本图式化的内行为。于是,生活在一个小星球上的小王子,另一个类似于飞行员的孤独个体就诞生了。他是一个栖居于一颗远离俗世的、遥远的小星球上的小王子。正如有评论者指出的,这个小人儿就是存活在圣爱克苏贝里心灵里的那个“童年自我”。所以,注意到现实中的圣爱克苏贝里,文本中的飞行员,还有文本中的小王子,这三个的“一体性”是已有评论文章已经做到的。问题是,指出这三位一体的“孤独性”却是我们现今要涉足的。也就是说,小王子的出现,也即圣爱克苏贝里(飞行员)的童真自我的浮出是文本《小王子》旨在解决的问题的第一步,而不是最终,之前我们多止于这一层,止于对文本童真心灵的阐释,却再没有以此深究。现在,三位一体的“孤独性”是我们深究的前提。
按说,小星球去除了人世间的喧嚣与浮躁,应该是安放心灵的良好处所。所以,“小星球”在我们的解释视域中自然理解为是飞行员渴盼挣脱“俗世”,翱翔于空中时心灵“虚构”的归处,是圣爱克苏贝里在逃避、出走、寻找过程中首先为自己设定的理想境地,准确点说,是他安放心灵的第一处居所。在这里,他就是那个认真地生活着的小王子。在与外界没有任何干系的小星球上,小王子坚守着个体生命最充分意义上的自主与自尊性。他勤劳地呵护着他处身的领地,丝毫不懈怠地清除着潜藏在小星球上的“猴面包树”的幼苗,因为它们是毁灭小星球的“炸弹”。“小星球”这一外宇宙的一隅,实则就是圣爱克苏贝里在凡世中为自我营造的心灵内宇宙的一角,呵护小星球很显然是在维护心灵境地的纯洁与完整性。圣爱克苏贝里为自我设置的第一居所看起来似乎已然是一个自足的世界,小王子在此,在自我的心灵世界里安顿好了生命本身,生活世界一切的烦恼与困惑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