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俄罗斯艺术散文的珍珠

作者:朱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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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六岁的孩子,从乡下来探望母亲。孩子回家后对人说:“老爷家里(他母亲做工的那一家)的生活很不宽裕:他们全部家兽只有一条狗和一只猫。”孩子无法想象除牛马以外的另一种财富。那些神秘主义批评家怀着痛苦的心情谈论不信宗教、不信上帝、不奉行圣礼的人们的“精神”贫乏,就像这个乡下孩子。
  
  当作者谈到诗人和人民的关系、号召诗人热爱人民服从人民时,字里行间又洋溢着热切而真挚的感情:“在人民之外,他不可能有生命。只有人民生存,人民创造出活生生的语言,诗人才能生存。诗人啊!服从人民吧。因为没有人民,你只是博物馆里的珍品。”这里面包含的其实还不仅仅是艺术修养和风格的问题,其中显然也体现出作者的民主主义理想。
  
  点石成金
  
  如果说勃留索夫的《杂拌儿》是“艺术的随感录”,那么,弗拉基米尔•索洛乌欣的《手掌上的几粒石子》则可以称为“生活的随感录”。这些零散的文字,也许是作者工作之余的偶得,也许还是一种着意的追求。作者自谦这是“几粒石子”,就像在海边上散步时随意拾起的一样。然而细细品读之后,我们发现它们并非普通的“石子”,而是一颗颗“珍珠”,一颗颗从生活的矿藏中精选和锤炼出来的“珍珠”。
  生活的矿藏是无比深厚的。这里不乏“裸露的”珍珠,令人们争而摘取。可是许多的珍珠却藏在泥土里、石块中,许多人常常从它们旁边走过却熟视无睹,许多人把它们抬起后又把它们抛弃。索洛乌欣捡起的也许正是这份的石子,但他没有把它们抛弃,而是放在掌心细细观赏、玩味。他独具慧眼,透过它们粗糙的坚硬的外壳,发现了其中的闪光。他先用敏锐的感受力撞击它们,穿透它们,继而,或以炽热的情感去熔炼它们,或以冷峻的理性去照射它们,于是,在他的手心便出现了“点石成金”的奇迹。
  乘飞机、听音乐、穿衣服、锻炼身体、旅行,作者写的就是这些几乎人人都经历过的事情。可是,他要告诉我们的却远远不止这些事情的本身,他善于把这些司空见惯的事情当作“切入口”,把你引向生活的深处。
  就说乘飞机吧,没有乘过飞机的人第一次升上空中,自然会有一种新鲜感,经常乘坐也就不以为然了,但作者却由此想到古人对天空的“高不可及”的神往,想到如今那种“仰望浮云”的感觉的消失。看似在谈乘飞机,涉及到的却是人对世界的认识:这是一种“化神奇为普通”,大概也是认识的一种必然发展吧。
  再如穿衣服,那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一个人的一生之中不知道要穿多少件衣服。作者从一套常穿的西服谈起,谈到衣服都穿坏了,在扔掉之前才知道它里面还有许多暗袋,“猜不出它们派什么用场”。这本也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但作者的感想却引人深思:“当然,没有使用过这些口袋我也活过来了,可是,我总有一种遗憾的感觉,竟错过了就在身边的机会。生活中会不会也有这种情况呢?”作者要告诉人们的自然不仅仅是关于一件衣服的事情。
  作者的叙事态度极为亲切,叙事方式也十分高明,有如一位亲切而熟练的导游,带引着他的游客,千回百绕,层层深入,直至胜境。如下面一段:他先用一些饶有趣味的统计数字引起你的兴趣,如人的一生中刷牙洗脸大概要花一年的时间,睡觉大概要化二十年的时间等等。然后从这里引出话题:“人绝大部分时间都处在种种烦恼之中,严格地说,人的一生实际上都在烦恼。”这句话说得何等贴切!不是流行过“烦恼人生”的说法吗?可作者又进一步娓娓道来,人只有在“极短的时间内”才摆脱烦恼,这就是“真正醉心于某种事情的瞬间”,所以这些瞬间就极为珍贵。话说到这里,已经很充分,很有些启迪意义了。可是作者的话中还有话:“人生中最令人目眩神迷的事,不消说,是爱情。”原来他要告诉我们这个!我们正要听下去,不料他又笔锋一转:“然而一个人不可能一生都在爱情中度过。其次,爱情又会使人产生新的烦恼。”话题又回到“烦恼”上来了。这真是妙极了!可还没有完呢,“人正因为要摆脱烦恼,便有种种癖好”,“而实在无事可做——就看电视”。这不无揶揄的结束语一下子又转回到司空见惯的生活现象上来了。读到这里,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真正生活过、真正理解生活的人才能说出的话。这些感受,对你是熟悉的,你也许曾经拥有过。但你不曾说过,或者说你不知道怎样说出来。而作者却用如此通俗、如此亲切的话,把你心中想说的都说出来了。这也可以说是索洛乌欣的散文的一种特有的魅力。
  作者也并非总是这样娓娓叙说。有时,他只列出生活中突出的现象或言论,并加以对比。他自己也在思索着它们,自然也是在提醒读者去思考。结论他没有去做,但他的结论也多少包含在他的敏锐的发现之中:
  
  大家都知道,贞德有一句座右铭:“要是我不去,谁去?”当你对某些现代青年人说,你应该去做什么事情时,他们会脱口而出地问你:“为什么要我去?”
  这是很值得加以深思的现象。
  
  有时,作品是以深邃的思考本身引人注目的,这种思考往往带有哲理色彩,如关于苦艾的议论:“既然苦就不应一般地苦,或者苦一下就算了。而应当苦断肝肠,成为苦的化身。要苦就应当成为苦艾。”关于仙鹤的那段话,也有同工异曲之妙。
  自然,作为一位作家,作者说得最多的也许还是艺术。但他关于艺术的论述,绝非那种说教式的,而是对生活现象的一种发挥和引申,既不枯燥、晦涩,又引人入胜和令人信服。如由百米短跑和跳高谈到从事艺术创作的才能;从灭菌法和预防接种说到科学家与艺术家的区别,谈到艺术的伟大和不朽;从墙壁装饰谈到对诗歌和艺术的欣赏等等。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并不是为谈艺术而谈艺术,而是从生活中的非艺术现象联想到艺术,他的见解也许不尽全面,也许只是突出或强调事物的某一个方面,然而其中的独创性却是无可怀疑的。
  假如要对这“几粒石子”作出鉴定,那它们是美丽的、晶莹的和五彩缤纷的。
  假如要对这篇“散文”作出评价,那它们是亲切的、独创的和韵味无穷的。
  
  大师面对大师
  
  爱伦堡和海明威有许多相似之处。作为作家,他们都是一代文学大师,都以自己辉煌的创作在自己祖国的文学史上揭开过划时代的一页,并都在文坛上独树一帜、影响深远。作为战地记者,他们都以其敏锐的文思和粗犷的笔触,描绘过战争的风云,歌唱过和平和自由,控诉过侵略和战争。作为人,尽管他们生长在社会制度不同的国度,但都对人民怀有热爱之情,对人类的前途充满信心。而作为亲密的朋友,他们不但思想相通,而且在艺术上也互相理解和欣赏。所以,无论是海明威来写爱伦堡,还是爱伦堡来写海明威,大概都会别有情致、非同凡响。海明威比爱伦堡要小八岁,但由于种种原因,却先爱伦堡离开人世,他的逝世震惊了全世界,震撼了爱伦堡。
  摆在我们面前的《我叹服于海明威的技巧》,便是爱伦堡怀念海明威的一篇悼文。这篇写于海明威逝世后不久的回忆录,作者生前并没有把它公开发表。也许在他看来,这是一篇“急就章”,远没有把他心中的话说尽;也许他还准备写一篇大型文章来献给海明戚。但就是在这篇似乎只是在谈海明威的艺术的短文中,我们也听到了非同凡响之音。
  谈一位作家,特别是谈一位大作家,不可能离开他的作品。所以在文章的开头,爱伦堡的思绪便回到了“三十年前”,也就是在那时他结识海明威的,不是结识海明威本人,而是作为一个读者,结识海明威的作品。“作为一个读者,我深感他的小说是极富人性的:其中有生活、爱情、死亡、短暂的欢乐和漫长的战争。”爱伦堡的话,实际上是对海明威的创作作出的总体性的评价。爱伦堡用的“极富人性的”断语,使我们想起他此前提出的关于文学的“人”的观点。在一场关于“政治小说”的论争中,爱伦堡指出,任何作家和任何作品也许都不可能完全脱离政治,而判断一部小说是否是所谓的“政治小说”,主要看它是写政治本身,还是写“政治中人的命运”。“政治小说”是“明日黄花”,而真正的艺术作品是永恒的。爱伦堡的见解得到许多人的赞同,产生深刻的影响。看来,爱伦堡也是从这种“人”的观点来看海明威的创作的。“极富人性的”是一种很高的很准确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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