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重构的身体

作者:侯学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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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身体是自然的一部分,受自然过程的支配,比如生、老、病、死,它们每天都在提醒我们人类与一个自然王国之间的联系。然而,通过阅读叶兆言的新著《后羿》,我们可以发现,尽管人的身体是由一种不容置疑的自然机质组成的,但其外观状态和活动却是一个可以被重新建构的文化符号。
  小说的相当一部分情节及其趣味性都是围绕一个有着“孩子”般行为举止的“大人”的故事展开的。尽管后羿有成人的身体,但他的言语表情、兴趣爱好和意见看法却依然停留在他的实际年龄阶段,充满了天真顽皮的孩子气,与他当时栖居其中的成人身体格格不入,小说清楚地展示了人格与人的身体之间的严重错位,它打破了人的年龄、身体和心理之间的必然联系。在身份认同方面,“我”是谁和“我”被当作谁是与“我”的外表和人体活动有着密切的联系的,因此我们会按照某人所拥有的特定年龄和特定性别的身体来判断他的性格和心理,以及从文化的意义上期望他成为某人,但是当这种期望落空时,它就成了惊讶、烦恼或是娱乐的来源。
  在每个约定俗成的标识的年龄阶段,不仅每个人都有着别人所预期的行为举止,以及从文化上加以界定和程序化的人生体验,而且人的身体也应该表现出与之相符合的形体特征。然而在《后羿》中,后羿诞生于一个破裂的葫芦,刚出生就可以在地上爬行,并且还可以格格地笑,一个多月大就有六七岁的孩子的身高了,等他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长成一个成人的身体了。如此超常的成长速度自然引起人们的好奇,甚至导致部分人的恐惧(比如造父等人),他们认为对于一个成人来说,自然会拥有成人所具有的生理和文化特征,并且干出成年人才能干出的事情(比如“睡别人的女人,睡别人的女儿” )。然而事实上后羿的心智却没有随着身体的成长而不断成熟,而是停留在其实际年龄的阶段。虽然他具有六七岁孩子的身体特征,可是他的智力“仍然停留在几个月的婴儿水平上,他不会说话,随时随地大小便,把废物弄得到处都是”。就是有了成人的身体,还依然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比如他到处向别人卖弄自己阉割后留下的伤疤。而且像小孩子一样尿床、爱搞恶作剧等等。由此我们就可以看出,后羿的心智和身体完全分离了。人的心智是一种理性的思维和反映能力,渗透着社会文化含义在里面,人们的心智能力正是通过其世俗社交能力,即理解谈话和人类表情的能力而表现出来的,这种能力也是身体化的、深层的文化能力。身体是心智的载体,人的身体发展到什么阶段,他的心智也自然会相应地具有某种文化适应的状态,两者是相互依存不可分离的。但是在《后羿》里,我们看到的是身体与心智的彻底分离,心智还停留在年龄的阶段,可是身体却成为一个可以任意构造的物体,而且身体的生长似乎随心所欲,要长就长,可以疯长;要不长就不长,整个身体就跟冬眠一样,停止了生长发育。这一点充分体现了人的身体的基本二重性特点:我们拥有身体,同时我们也是身体。我们拥有需要满足其物质需求的身体,我们的衣食住行,以及身体的健康、体型和长相等都会对我们的身心造成一定的影响。但是,在身体是我们个体存在的载体这一意义上,我们也是身体。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作为人类的代言人都是基于我们身体化的状态,我们知道自己最终的命运是衰老和死亡。可是,虽然我们知道我们的身体受自然因素的支配,最终免不了走向衰老和死亡的命运,但我们可以在有生之年,想方设法对我们的身体进行重新的塑造和建构,尽量地延缓衰老和延长自己的寿命。比如当下很多人使用的护肤品、美容和整容技术等都可以延缓身体的衰老,或者通过锻炼身体,提高医疗技术等增强身体素质、延长人类寿命等等。我们越来越感觉到人的身体是可以被随心所欲地重新构造的。当我们说我们拥有需要满足其物质需求的身体时,身体是作为一个客体而存在的,而当我们认识到我们自己就是身体时,身体就可以被看成一个主体,具有一定的主观能动性,可以发现自己感受自己,也可以对自己进行调试和重新构造。这样一来,我们就同样可以任意赋予我们的身体以各种各样的文化含义。人们通过身体和身体的装饰来体现自己的身份、地位和思想的。比如人们可以通过服装、化妆、首饰、文身、刺痕等各种手段来表达自己的文化认同和社会参与的基本层面。服装历来都被当作一个群体区别于其他群体的一个重要标志,人们通过对服饰的编码,以明确和显示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在现代社会,服装更是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流行时尚,服装和时尚在很大程度上被人们看作一种审美代码,成为社会地位和道德价值的直接指示器。文身和刺痕也是与独特的个人和社会意义密切相关的,在当今社会,文身、刺痕等已经成为普遍的一种文化现象,很多年轻人,他们通过文身或刺痕等行为将自己自然的、无声的身体变成积极的、具有象征意义的名片,不仅向人们展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而且是自己进入社会领域的一个身份标志。
  后羿虽然无父无母,是一个葫芦的产儿,但他却有年龄和性别,是一个标准的男丁。遗憾的是当他长到六七岁模样的时候就被莫名其妙地阉割了。后羿因为被阉割而失去了男人的性功能,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可是西王母依然能够借助嫦娥的身体与他发生性关系,从而使后羿再也不是以往的那个小男孩,而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大男人了,以至于后来变成为一个性泛滥的暴君。对于这种现象,作者的解释是后羿乃天上的一个神仙,人类的一切规则对神仙都是不起作用的。但是我们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种实质,原来人的性别也是可以被重新构造的。“男性”和“女性”角色的分配历来是遍布全人类且与人的终身相伴的类型划分。身体的性别化从文化的意义上生产出被称为“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二元特性,但是自从女性主义兴起之后,这种二元对立的性别划分逐渐被人为地打破,人类的性别开始变得更加复杂而多样,特别是同性恋、双性恋人的出现,以及近年来人妖和变性人的流行,人们已经很难界定他们的性别了。性别是身体的一部分,人类自己对性别的重新构造也是身体作为主体发挥主观能动性的一个方面,它比服装、文身、刺痕等行为蕴涵的文化意义要深刻得多,首先就是性别认同的问题,同性恋、双性恋人的一个结果就是打破了男、女二元对立的身份划分,将自己置于一个非男非女的王国当中,与传统的文化认同完全决裂。而人妖和变性人也要面临一个性别认同的问题。性别的重新构造使人的身体脱离了原有的生理图式和传统的文化环境,也使性别变成为一个不再严肃的话题,当我们面对一个具有十足的女人气质的人时,我们可能会想到她先前的身体或许是一个男儿身,当我们有意去追求某位女性的时候,可结果却发现原来对方真正爱的是女人。这种尴尬正是身体重构和性别错位给人们带来的惊讶与烦恼。
  人的身体是自然因素和文化因素的结合体,特定的年龄和特定的性别往往决定了人的身体特征,这种身体特征使它相应地被赋予一定的文化含义,但是当这种平衡被打破时,它也就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成为文化研究的一个话题。叶兆言的《后羿》就具有这样的研究价值。
  
  (责任编辑:吕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