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生命意志的艺术呈现

作者:郝 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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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有《梁山伯与祝英台》(以下简称《梁祝》),伟大而浪漫的东方情史才找到了悲壮和奇幻的篇章。《梁祝》的伟大不仅在于讲述了一个生动的爱情故事,其恒久魅力更源于令人震撼而陶醉的艺术效果和极具哲学意义的思想内蕴。
  《梁祝》最早是由民众口头创作,属于民间文学,产生于魏晋时期,已有一千多年历史。“至今能见到的最早的梁祝故事(的文字记录),是在唐代张读的《宣室志》”①,较为完整的故事记录则见于明代冯梦龙编撰的《喻世明言》第二十八卷《李秀卿义结黄贞女》②,其主要情节与现今有关《梁祝》戏曲、影视等作品的大致内容基本相似,主要包括乔装游学、同窗三载、离别托言、楼台相会、殉情化蝶等情节。《梁祝》的故事在中国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在世界各国也广为流传,影响深远。其故事梗概为:祝英台从小好学读书,女扮男装后外出求学,后与同窗共学的梁山伯情深意笃,两人结拜为兄弟。三年后学有所成,离别之时祝英台托言梁山伯前来见访,待梁山伯和祝英台见面后得知祝英台已许聘马家,回去后悲痛成疾,抑郁而终。祝英台于出嫁之日途经梁山伯墓地,哭坟殉情,二人化蝶齐飞。
  应该说,“殉情化蝶”的情节是《梁祝》艺术魅力最集中、最突出的体现。我认为《梁祝》“殉情化蝶”的结局不仅是民众悲悯同情的心理体现,其艺术构思不能简单地视为“团圆之趣”,化蝶的情节——如此奇谲瑰丽的想像,只有善意的民族和诗意的国度才能孕育,不仅体现了民众慈悲的深层心理和诗化的自由理想,而且表现出独特的艺术智慧。相信《梁祝》最后化蝶的情节绝非出于偶然,其缘由值得思索,与其说这是十足的浪漫主义,不如说是完美的象征主义。别忘了,有一个词美得惊心动魄——“破茧成蝶”,这是一个极具象征意味的词,假如不能“破茧”,仅是“作茧自缚”,“茧”就成了裹尸的丝殓,成了终结生命自由的窠巢,若能“破茧”,“茧”就是孕育新生命的襁褓。我觉得“破茧成蝶”的惊心动魄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作茧”,为了自由,心甘情愿地“自缚”,这是一种自觉的生命热望,是一次为重见光明的与世隔绝;二是“破茧”,竭尽全力冲破拘囿自由的外壳,完成自我突破,完成一种生命形态向另一种生命形态的转化,“破茧”而弃茧,最终得到一片旷邈的蓝天。《梁祝》中的坟墓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就是“茧”,既是葬身之地,又是超脱之所,而蝴蝶是集美与自由于一身的生灵,蝴蝶双飞则象征理想的爱情状态。正是通过化蝶的艺术想像,让男女主人公仿佛获得重生,为不死的灵魂和永存的爱情找到了有如精灵一般的生命载体。生命之所以能得以转换和延续,归根结底是源于精神延续的强烈欲求。所以,化蝶的最后一幕早已超越了轻飘飘的缠绵温存,其意义绝非求得一个虚幻的慰藉,实际上这是一种温柔到令人颤栗的反抗,象征爱情的原动力无法扼杀,寓意无论何种阻力都无法遏制相爱的人对自由的向往。
  除了化蝶的情节有其特殊的艺术魅力,祝英台殉情的悲壮情节也不能忽视。我们不妨根据故事的基本内容,揆情度理地想像一下有关具体情景,当祝英台在梁山伯的坟前哭祭,看到坟墓裂开时,竟没有一点惊诧和恐惧,像是上天恩赐予她的一线生机,一旦错过就万劫不复,所以几近疯狂地拼命地扑向坟墓,分明是赴死,却像看到劫后重生的希望,表现出一种无畏和决绝的清醒。祝英台为何决然赴死?如果说是因为祝英台悲恸欲绝,万念俱灰,深感生不如死,又因坟前祭吊,触景伤情,顿生“不能共生,但求同死”之念,故决意殉情。以上解释,若是从受众的角度来猜度故事主人公的心理活动,还算一解,但如果从文艺批评的视角来观照,似乎流于肤浅。“一切伟大的作品必定具有一种超越原作者的意旨和境界的弹性与暗示力。”③我以为《梁祝》中祝英台悲壮的殉情不是仅仅表达“生死相许”的爱情观,从“生不如死”到“决然赴死”只是故事表象,其内在意旨是在传达“死后方生”的生命状态,在故事中特定的环境下,个体生命的毁灭既有无奈,更有自觉,其毁灭是一种抗争的毁灭,结合最后化蝶的情节,就能深刻感悟到个体生命力量的生生不息,显示出个体生命与悲剧人生相抗争的顽强的意志和必胜的信念。
  或许是因为《梁祝》是以男女主人公的爱情为主线,又因其有悲壮殉情的情节,所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莎士比亚著名的爱情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很多论者在谈论《梁祝》时喜欢与之比较,但大都是从民众集体口头创作和作家个体书面创作之间的差异抑或对中西伦理道德和文化心理的比较等角度进行剖析。我以为,通过比较二者的艺术构思和思想内蕴,更有助于进入《梁祝》的艺术内质。不可否认,《罗密欧与朱丽叶》和《梁祝》都传达了男女主人公渴望诗意生存的内在冲动和向往自由恋爱的自觉意识。二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结尾的构思,如果说《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结局是用淋漓的鲜血染红了落幕的布帷,其悲壮犹如一场肆虐一切美好事物的暴风雨,那么《梁祝》的最后则是凄怆的坟茔开出茂菀的奇葩,悲凉的墓地飞出绚烂的双蝶,虽然故事的主人公也经历了狂飙骤雨的致命打击,但化蝶的想像恰似一道迷人的彩虹,美轮美奂地出现在悲剧的天空。《罗密欧与朱丽叶》通过对生命的自毁达到惩罚两大敌对家族的鹄的,让读者在扼腕的轸惜中思考爱情、世事与人性。一言以蔽之,《罗密欧与朱丽叶》是用死亡教育爱情;而《梁祝》的结局是用艺术的火花点燃人生悲剧的引线,让蕴藏无穷力量的真实内核爆出声震人间的巨响——坟墓遽裂,而后呈现惊栗夺目的奇景——化蝶双飞。换言之,《梁祝》是在肯定自由恋爱的同时,将反抗和超脱两大主题相融,用化蝶的奇幻结局让短暂的悲剧人生得以美化和升华,故事主人公经历了由生到死再至重生的过程,看似离奇的想像,却于引人入胜的爱情故事中悄然传递了一种生死观和宇宙观——高尚的灵魂永存,伟大的生命永生。
  《梁祝》最后化蝶的一幕奇异动人而又发人深省,确是点睛之笔。试想,当所有闲杂人等和一切世俗杂念全部隐退,但见乌云退却,祥满天,一阵轻风拂来,清溪潆绕,遍地奇花,太阳给坟墓镀上金黄的那一刻,灵光闪烁,须臾之间,一缕轻盈的紫气升腾、聚化,倏幻双蝶……想到这如画的奇景,除了醉心于万物和谐的天地大美,更为坚强的生命意志焕发出蓬勃生机的伟力而惊叹。
  (责任编辑:古卫红)
  
  ①周静书:《论梁祝故事的发源》,见《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第16卷,第2期(2003年第6期)。
  ②参见叙禄:《祝英台——梁祝传说的主线》,见《江苏地方志》,2003年,第6期。
  ③ 梁宗岱:《谈诗》,见《梁宗岱文集》(Ⅱ),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年9月第1版,第9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