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文诚心声 行堪世范

作者:孙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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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阳楼记》是一篇脍炙人口的传世名作,令人百读不厌,历久弥香。文章写于宋仁宗庆历六年(公元1046年)九月十五日。庆历四年(公元1044年)御史梁坚弹劾滕子京“处理戎事,用度不节”,滕子京因而由环庆路(今甘肃环县、庆阳县一带)都部署兼庆州(庆阳县)知州贬为岳州(岳阳县)知州。过了两年,重修岳阳楼。时范仲淹也因改革遭贬邓州。滕子京与范仲淹同年考取进士,政治见解一致,两人关系友好,往来密切,且又都宦海失意。滕子京重修岳阳楼后,约请范仲淹“作文以记之”。于是,就诞生了这篇千古传诵、荡气回肠的《岳阳楼记》。
  文章名为“记”, 但写法却有不同。记岳阳楼重修很简略,对楼的沿革根本没提,主要通过楼的所在形胜说到登楼人的不同心情,最后归结到古仁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襟怀,从而表达自己“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志趣、怀抱和胸襟。所有叙说和描写都为此二语张目,最后沉淀出这掷地有声的肺腑之言。这种以天下为己任,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高尚品格,正是我们华夏民族精英的人生境界。
  
  一
  
  文章开篇叙述事情的缘起。“庆历四年春”起笔点明时间,格调庄重雅正;说滕子京“谪守”,暗寓对仕途坎坷的感慨,为后文抒情铺垫。一个“越”字,既点明时间推移,也暗含时间之短,然后用“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八字,写出滕子京的政绩。如此才俊,却遭“谪守”,无褒贬语而褒贬自见。接着一个“乃”字联结上下,说明因果,引出重修岳阳楼和作“记”之事,言简意明,含而不露。这一段是全文的引言。
  第二段,概括叙述岳阳“胜状”,引出“迁客骚人”登楼观赏时的情绪变化。岳阳古称巴陵,位于洞庭湖与长江汇合处,枕山带湖,为巴、蜀、荆、襄之要冲。岳阳楼在今湖南岳阳市,下临洞庭湖。登楼远望,洞庭胜景,尽收眼底。文章先总说“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设定下文写景范围。“衔远山,吞长江”,仅六字,写尽洞庭湖之大观胜概。一“衔”一“吞”,何等气势!“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极言壮阔;“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概说变化。紧接着用“前人之述备矣”作结,意思是不必作更多的描绘。然后宕开一笔,用一个“然”字转到写洞庭湖的地理位置,“北通”“南极”说明位置重要,所以“迁客骚人,多会于此”。由此,想到这些“迁客骚人”“览物之情”的差别,开出下面两段。这一段,略写,是过渡。
  第三和第四两段并行,紧承上文“得无异乎”的“异”字。一悲一喜,一暗一明,像两股奔涌跳跃的情感之流,传达出景与情互相感应的两种截然相反的人生情境。
  第三段以“若夫”起笔,这是一个引发议论的词,表明乃是虚拟,而这种虚拟又是对无数实境的浓缩、提炼和升华,颇有典型意义。“若夫”以下描写了一种悲凉的情境,由天气的恶劣写到人心的凄楚。作者用四字短句,层层渲染,渐次铺叙。淫雨、阴风、浊浪构成了主景,“霏霏”、“怒号”、“排空”状写环境恶劣程度。这种恶劣的环境不但使日星无光,山岳藏形,也使商旅不能赶路,到了傍晚,暮色沉沉,漆黑一片,再加“虎啸猿啼”,此际“登楼”,“满目萧然”,怎不令过往的“迁客骚人”生“去国怀乡”之思、“忧谗畏讥”之惧、“感极而悲”之情呢?这一段写“览物”而悲,景暗,心暗,乾坤暗。
  第四段用“至若”领起,与“若夫”呼应,紧缩了两段的时空距离。下面的描写,展现了一幅春光明媚、万类自由生长的欢愉画面。文章从湖面的平静写起,鱼欢鸟翔,兰芷飘香,皓月、渔歌,有动有静,有声有色,虽然仍为四字短句,色调却为之一变,绘出春和景明、水天一色的良辰美景,盎然着生机和活力。此时“登楼”,则“心旷神怡”,顿生豪情满怀,“宠辱皆忘”,喜不自禁。这一段写“览物”而喜,景明,心明,日月明。
  这两段详写,句式、节奏大体一致。作者选取典型的景物,抓住其特征,运用具有质感的语言,进行生动的描绘,情融景中。不过,其中也有变奏。“而或”一句,不仅语言形式有所不同,意境也递进一层。
  第五段是全文的重心,借“古仁人之心”抒自己怀抱。文章以“嗟夫”振起,在列举了上述悲喜两种情感境界后,突然笔调一转,唱出了超乎这两者之上的一种更高的境界,那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感物而动,因己悲喜虽然也是人之常情,但并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古代的仁人,则人生一以贯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孔子所谓“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论语•里仁》)。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忧国忧民之心始终不渝,“进亦忧,退亦忧”。作者就此拟出一问一答,“然则何时而乐耶?”假古圣立言,作出了响彻云霄的回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曲终奏雅,作文明志。“噫!微斯人,吾谁与归!”这一句结语,“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高歌慷慨,一往情深,令人感喟。
  
  二
  
  自古以来,为楼写记多难脱俗,一篇《岳阳楼记》却如春风拂面。不足四百字的短文,叙事、写景、论理熔为一炉,交相辉映,了无痕迹。叙事,扼要清晰;写景,变幻莫测;论理,警策世人。岳阳楼的几落几起,洞庭湖的波息波兴,与人世间的宦海风涛、人生旅途何其相似。范仲淹虽身处逆境,却心怀天下,他登临巍巍岳阳楼,放眼粼粼洞庭湖,吟唱出横亘古今的绝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岳阳楼记》的结构层次非常清楚。首尾两段,简单交待写作这篇文章的缘由和时间。正文部分,写景书怀。先略写洞庭的波澜壮阔,万千气象,用“前人之述备矣”戛然收住,转入写洞庭重要的地理位置,引出“迁客骚人”的“览物之情”。然后紧紧围绕“迁客骚人”“览物之情”的“异”,用两段笔墨,写其悲喜。这一悲一喜之“异”,形“异”而实“同”,都是随物悲喜,因己忧乐。情感因外界条件不同而不同,心境随个人境遇变化而变化。由此翻出“古仁人之心”真正的“异”:先忧后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表明自己的政治怀抱。《古文观止》的作者总评本文说:“岳阳楼大观,已被前人写尽。先生更不赘述,止将登楼者览物之情写出悲喜二意,只是翻出后文忧乐一段正论。”
  《岳阳楼记》的语言骈散结合,含蓄婉转。文章字面突出一个“异”字,精神却贯穿一个“忧”字。滕子京这样两年就可以使自己治理的地区“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之英才,却“谪守”巴陵郡,朝廷的用人制度不堪忧吗?范仲淹同样也是“处江湖之远”的“迁客”,他所说的“古仁人之心”,“进亦忧,退亦忧”,正是他夫子自道。
  据史料记载,滕子京函请范仲淹作记,特附上一幅《洞庭晚秋图》,并说:“山水非有楼观登览者不为显,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久。”但《岳阳楼记》却超越了单纯写山水楼观的狭境,将自然界的晦明变化、风雨阴晴和“迁客骚人”的“览物之情”结合起来写,扩大了文章的境界。滕子京被贬岳州后,“愤郁颇见辞色”,别人庆贺岳阳楼将落成,他却回答说:“落甚成?只待凭栏大恸数场。”可见他的情绪极为低落。范仲淹借作记表达怀抱,也有与滕子京共勉之意,鼓励滕子京要“不以己悲”而心忧天下,这才是写这篇文章的真正目的。
  文章以单行散句为主,间以骈偶短句,辞采华茂,节奏和谐,句式齐整而又富有变化,有些句子还押韵,读起来音韵铿锵,具有音乐的美感。
  
  三
  
  范仲淹幼年丧父,生活贫苦,却刻苦读书,少有大志。据《宋史》记载,他从小就立下“不能利泽生民,非丈夫平生之志”的誓言。欧阳修给他写的墓碑文也说:“公少有大节,于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不一动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常自诵曰:‘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可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范仲淹自幼的心语,而藉《岳阳楼记》一文广为人知。范仲淹的从政生涯,始终践行这一誓言。例如,天圣七年(1029),三十岁的范仲淹还在没有资格进谏的秘书阁校理任上,就上书劝止宋仁宗率百官为章献太后朝拜上寿;第二年又直接上书请章献太后还政退位──那时章献太后正垂帘听政,权倾朝野,满朝文武,“无敢言者”。范仲淹也因此被贬。景祐三年(1036),范仲淹向宋仁宗进《百官图》,指斥宰相吕夷简结党营私,任用谗佞,反被诬为“越职言事,荐引朋党,离间君臣”,又遭贬斥。范仲淹宦海沉浮几十年,数遭贬黜,但他澄清吏治、忧国忧民之心始终不变。他用自己的俸禄,在家乡买“义田”千亩,救济贫穷的族人,而自己却贫苦一生,以至于死时“身无以为殓,子无以为丧”。为民请命,忧民之忧,这就是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精神的具体体现。
  
  (责任编辑:古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