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自我的度化
作者：唐国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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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王 维：《酬张少府》
“度化”一词本是用于佛家的，现暂且借用在王维身上。
本诗题为“酬”张少府，便知是一首赠友诗，张少府应是王维的一位朋友，曾写诗与王维，因而王维写诗回赠，这是文人之间的一种交流方式，也是一种礼仪。诗中，王维表明了自己的人生取向。
晚年的王维一心向佛，参禅悟道，对尘世诸般杂务概不关心。乍一看来，王维似对生活失去追求，于政治也无丝毫关注之意。然而这一切与其当初的高远理想是大相径庭的!王维十五岁开始游历，二十岁擢进士第，官至太乐丞，其政治理想极其远大，“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少年行》)大有慷慨豪迈之情，在《送张判官赴河西》中说：“沙平连白雪，蓬卷入黄云。慷慨倚长剑，高歌一送君。”何等胸怀，何等气魄!又如《使至塞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无大志向者，无大胸怀者焉能为此句?少年的王维有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报国热情，一样的政治理想。然而，安史之乱爆发，叛军攻陷长安，王维被迫做了伪职，心中苦闷难以言明。平乱后，王维虽未受处罚，且官位渐升①，但目睹统治者的昏庸，李林甫等奸臣当道，对政治已经失去信心，每日退朝之后便焚香独坐，隐于辋川别业，直至终老。所以首句说“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实是出于无奈。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意为自己无才无能，只是徒然隐遁山林，表面上看是对自己的嘲讽，实际上则表现为一种矛盾心理。少年时“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少年行》)的豪气，到中年“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对政治的淡泊，直至“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的超脱，王维的政治理想被残酷的政治现实磨损殆尽，曾经的积极进取生活态度演变成了今日的参禅归隐，消极遁世。
于政治失去理想与信心的王维，心向自然，于自然之中寻求解脱，寻求慰藉。“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隐士的孤高形象于松风明月之中更显清幽，王维在《竹里馆》中也描写了这一形象，“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与晋代名士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的形象颇为神似。《唐诗成法》中说：“一二后即当接‘松风’、‘山月’，却横插‘自顾’二句，意遂深厚。”这里虽未言明怎样深厚，但已经将此联的特殊立意指了出来。首联言明“好静”，下句便可心直接说隐遁的状态，松风、山月便可自然拈出，但却以“自顾”一联接下，再言松风、山月，其意在说明隐居山林实则无奈之举，并非自己初衷。王维在这里并没有表现出无奈的不快，而是尽情的享受自然。古之文人士大夫于仕途失意之际，往往于自然之中寻求精神寄托，陶潜辞官归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在田园生活中自得其乐。王维也在自然之中找到了乐趣，领悟到了人生的真谛，自然表现为愉悦，而无懊恼之情。
末句结构新奇，以问答作结，颇似陶潜“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之意。若问此中穷通的道理，我自高歌行入河浦的深处了。沈德潜《唐诗别裁集》说此句“结意似不答答之”。看似答非所问，实则已用形象化的画面将此中真谛道出。这一句诗人暗用《楚辞•渔父》典故：“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王逸《楚辞章句》注明：水清“喻世昭明，沐浴升朝也”；水浊“喻世昏暗，宜隐遁也”。这便是《论语•泰伯》所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的道理。王维用渔父典故，旨在向友人张少府及世人表明自己的人生态度：通则显，穷则隐。此句诗有韵外之致，言有尽而意无穷，因此《唐贤三昧集笺注》评曰：“宕开收，言不尽意，此亦一法。”
此诗是王维的经典作品，将对政治的淡然、对自然的向往表达得宛转悠长。因而《唐诗援》说此诗：“意思闲畅，笔端高妙，此是右丞第一等诗，不当于一字一句求之。”
之所以用“度化”一词，是因为这首诗中体现了王维人生境界的一次飞跃。前文所述已详，王维的理想本是希望能在大唐盛世有一番作为，但是命运捉弄了他，使他在荒唐的政治面前掩饰了自己高傲的理想，中国文人的传统宿命在他这里再一次上演，他选择了投入到自然的怀抱，在自然中体验人生，感悟生活。佛家讲究“四大皆空”，这些足以使王维忘却人世间的种种不快，“空”也成就了他的人格超越，他写了很多关于“空”的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山居秋暝》)“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鹿柴》)“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鸟鸣涧》)王维在“空”中找到了“有”，找到了生存的实际意义，将全部身心投入到自然，接受自然的洗礼与度化，最终，他摆脱了政治的诱惑，完成了自身人格的蜕变。
有自然为伴，王维不再孤独。
（责任编辑：古卫红）
①安禄山反，玄宗西狩，维为贼得，以药下利，阳瘖。禄山素知其才，迎置洛阳，迫为给事中。禄山大宴凝碧池，悉召梨园诸工合乐，诸工皆泣，维闻悲甚，赋诗悼痛。贼平，皆下狱。或以诗闻行在，时缙位已显，请削官赎维罪，肃宗亦自怜之，下迁太子中允。久之，迁中庶子，三迁尚书右丞。(《新唐书•王维传》，中华书局标点本，197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