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似与不似 大象妙品

作者:大韵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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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白石(1864-1957),原名纯芝,号渭青、兰亭,后改名璜,号濒生,别号白石、白石老人,别署杏子坞老民、星塘老屋后人、借山吟馆主者、寄萍、齐大、木居全、湘上老农、三百石印富翁等。湖南湘潭人。家贫寒,少时读书一年,牧牛砍柴之余读书习画。一八七七年做木匠学徒,次年改学雕花木工,曾习摹《芥子园画传》并据以作雕花新样。一八八八年起始学画,曾任龙山诗社社长。一九〇二年起,出游陕西、北京、江西、广东、广西。七年间“五出五归”,得见名山大川,画风由工转写,书法由何绍基体转学魏碑,篆刻由丁敬、黄小松一路改学赵之谦体。一九一七年二进北京,结识陈师曾、姚茫父等,次年返湖南。一九一九年定居北京,始行变法。一九二六年任教于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抗日战争期间,表示“画不卖与官家”。一九四六年重操卖画治印生涯,同年赴南京、上海举办个展,并任北平艺专名誉教授。一九五二年聘为中央美术学院名誉教授。历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央文史馆研究馆员,北京中国画研究会主席,北京中国画院名誉院长。曾当选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一九五三年中央文化部授予“人民艺术家”称号。一九五五年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艺术科学院授予通讯院士荣誉状。一九五六年获世界和平理事会一九五五年度国际和平奖金。一九六三年被世界和平理事会推举为世界文化名人。著有《借山吟馆诗草》《白石诗草》《白石老人自传》等。出版有《齐白石全集》等各种画集近百种。
  齐白石在绘画艺术上受陈师曾影响甚大,他同时吸取吴昌硕之长。专攻花鸟,笔酣墨饱,力健有锋。画虫则一丝不苟,极为精细。他还推崇徐渭、朱耷、石涛、金农。尤工虾蟹、蝉、蝶、鱼、鸟,水墨淋漓,洋溢着自然界生气勃勃的气息。山水构图奇异不落旧蹊,极富创造精神,篆刻独出手眼,书法卓然不群,蔚为大家。齐白石的画,反对不切实际的空想,他经常注意花、鸟、虫、鱼的特点,揣摩它们的精神。他曾说:为万虫写照,为百鸟张神,要自己画出自己的面目。他的题句非常诙谐巧妙,他画的两只小鸡争夺一条小虫,题曰:“他日相呼”;一幅《棉花图》题曰:“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不倒翁图》题“秋扇摇摇两面白,官袍楚楚通身黑”。他把农民的生活和情感也融进他的艺术中。他把老鼠、油灯、算盘、锄头、柴耙等引进画中,并流露出农民的质朴、孩子般的天真,真诚的爱和恨,远远地打破了传统文人画中画竹即写“虚心”,画兰便写“幽香”的陈套。他在一幅《竹院围棋图》上题诗曰:"阖群纵横万竹间,且消日月雨转闲,笑侬尤胜林和靖,除却能棋粪可担。"把下棋和挑粪并提。齐白石从民间画工转变为文人画家,经过了“变法"。他又将富有农民生活气息的民间艺术情趣融进文人画中,这不仅扩展了文人画表现的题材,而且也更新了文人画的艺术境界,开创了具有时代精神和生活气息的写意花鸟画的新篇章。
  齐白石画虾堪称画坛一绝,老人曾自题六十八岁画虾作品,落款写到:“余之画虾已经数变,初只略似,一变毕真,再变色分深浅,此三变也。”这是老人十年衰年变法之后现身说法,经常被后人引述,解释作品,甚至被以偏概全地认为是他一生画虾的定论。事实并不然,他一直活到九十五岁,继后廿七年正是他绘画艺术的高峰期,成就评价最高。老人画虾,与其早年生活背景,并临摹过前人作品的经验是分不开的,前后学过青藤、八大、李复堂与郑板桥等人的作品。变法之初,正沉醉于八大画法,自谓:“即朱雪个画虾不见有此古拙。”用语颇为得意的样子,但从实际作品比较传世八大作品,以及他晚年画虾,都不能称得上水准,也不如他草虫蛱蝶的画法,是因为尚未触及到写生窍门。只能说还算三变中刚开始“初只略似”的阶段。
  之后,老人在案头水盂中蓄养活虾,实际观察写生,研究画法,大概达到三变的前几年,逐渐掌握画虾结构与动态要领,开始领悟到写生与笔墨结合的奥妙,才显露出信心。六十五岁时画长幅对开群虾,题到:“余画此幅,友人曰何得似至此?答曰家园有池多大虾,秋水澄清,尝见虾游,探得虾游之变动,不犹专似其形。故余既画,以后人亦画有之,未画之前,故未有也。”画虾已领略写生旨趣,将家园当年情景化为画境,并且能开画虾风气之先。所以自己又称:“吾非寻常人轻许夸誉也。”接着,他探索出“色分深浅”,分辨墨虾浓淡对比效果,显现出透明感与立体感,将画虾风格推进到成熟的典型阶段。至此,可谓探得个中三昧,不止求形似,更求得神似。
  犹如十年寒窗的衰年变法,白石老人画风自此脱胎换骨,即使画蟹作品,自题到:“余之画蟹七十岁以后一变,此又变也。”足证变法已打通各种主题,无所不能了。变法是老人关键性历程,老人自励奋发的创造意志之外,外在环境也是主要引发的因素。变法原是受亦师亦友陈师曾的启示,虽然师法吴昌硕,概括吸收其绘画优点,同时也进行蓄虾写生,老人变法的路数,并不拘泥单一方式。绝不似一般文人戏墨虚浮搬弄,而是富有深刻自省的创造理念追求突破,除了陈、吴两位正面产生决定性影响之外,林风眠与徐悲鸿在当时水墨改革时期,所给予老人的潜在影响,也是不可忽视的外在因素。老人曾应邀至国立艺专担任教席,此事正当他六十五岁变法之际,林、徐两位前后任艺专校长,主张素描写生,老人列身教席,改革中国绘画大环境之下,将使变法的信念得到更多的肯定。另一方面,林、徐两位耳濡目染,相对地从老人身上亲炙传统笔墨,也是极为真切的事实。
  我们不妨将三变看成画虾风格的分水岭,客观比较,大致上,三变之前是着重钻研画法,三变之后,则是更加深入创作内涵,不断提升,也因此,老人最后廿七年画虾艺术,造形审美趣味更趋单纯化,笔墨线条,则人画俱老,篆书入画,已无斧凿痕迹了。
  我们如果了解老人画虾作品的整体艺术性,即能够体会他主张的“神似”。神似,并非仅止于虾本身个体画法,是充而扩之,经营整个画面空间,产生严谨结构,呼应贯穿,衍生气势磅礴的生命力。神似,应该说是这般生命力的重现与象征,而且优游自在,无所阻碍。我们从老人的杰作《群虾图》中,可以清楚地读出作品传达的这份“神似”的深沉力量与价值:每只虾均完美无比,个个都是典型的“白石虾”。其用淡墨掷笔,绘成躯体,浸润之色,更显虾体晶莹剔透之感。以浓墨竖点为睛横写为脑,落墨成金,笔笔传神。细笔写须、爪、大鳌,刚柔并济、凝练传神,显示了画家高超的书法功力。整个画面不画水,而群虾自得其乐,可谓达到老人“有法为无法”的妙处。老人铁画银钩,群虾好似他内在生命,平实无染,超脱尘俗的写照!据此,“白石虾”的神似,在心灵深处,何尝不是老人自我的拟人化?在精神领域上,也已经跳脱变法画虾时乡园憧憬的心境,因寄身京师深耘而臻于纯粹升华了。
  我们再看老人的《南瓜蜻蜓图》。工笔草虫是齐白石的绝活,而此幅《南瓜蜻蜓图》更突出了其写中带工、用笔老到的特点。其中的工笔蜻蜓触须、肢节、腿毫俱纤微毕见,毫无苟苟之处。其生动鲜活自不待言。南瓜以浓淡墨勾写瓜叶,构成布局张弛有致,虚实相生。层次井然,聚散有序。瓜体以赭石侧锋敷就,落笔洒脱,一气呵成,寥寥数笔间透出深厚的金石书法功力。在此类题材中,此图的精致与疏放程度可谓恰到好处,实不多见,堪称上品。
  另幅《菊花小鸟》,则更显露出白石老人的蒙养深厚了。世之爱菊者何其多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千六百年前,陶渊明荷锄归来,兴之所至,吟出这一句千古名言。从此,菊花便成了高洁、不与时俗的隐君子的品质和风尚的审美表达;而“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的慨叹,又使菊花有了经霜历寒犹自不改初衷的傲骨;重阳登高、品酒赏菊,更是风气所尚,孟浩然《过故人庄》即言:“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至于菊花入画,更是不胜枚举。菊花成就了自古以来多少骚人墨客的审美理想,成了多少高洁之士品格的意象存在!
  画中菊花以藤黄、曙红、花青等巧妙布色,配以浓淡相宜的墨线勾勒,沉稳而不失生机,而那只小麻雀的安排,意在画外,似能听见秋夜低鸣之声。是为点睛之笔,十分精彩。画秋菊,意为“益寿延年”,麻雀则为身体健康之意。综观此作,笔法精妙、结构谨严、设色鲜明、写物逼真,托物以写意、状景以抒怀,于中可窥一斑,不愧大师精心构撰之作。画作与作者所题款“三百石印富翁白石连日得门人画十余函”相辉映,刻写白石老人心中喜悦之情,可谓珠联璧合。
  在营造大场面的画幅中,白石老人则犹胜一筹。此幅《群芳争艳图》画春天之花,繁盛、浓郁、鲜艳,洋溢着春日的朝气与芬芳。老人的作品通常以简洁为特色,此图却反其道,布局繁盛,饱满,颇为少见。一般说来,这可能出于求画者的意愿,如果求画者与白石老人熟悉,又肯出好价,他就会细心经营,直到自己满意,求者也满意。
  此图的另一特点是气势恢宏。所画梅、藤、辛夷、牡丹、牵牛,皆从画外伸进画面,四边都被占满了,使观者感觉画外有画,树外有树,花外有花。白石老人是构图的高手,这一构图是独具匠心的。
  此图的第三个特点是极好地处理了笔墨与设色的关系,墨色和谐,刚柔相济。笔墨画的枝干雄健有力,色彩画的花朵鲜嫩娇艳,墨与色、力与美相辅相成,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非大手笔,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齐白石在艺术上的成就,和前人的成就分不开。可以说没有金冬心、吴昌硕等前辈画家也就没有齐白石。可是不把前人的成就当成自己的成就,恰好就是勤劳、智慧和勇敢的历代有出息的画家的高贵品质。在他的题跋里,一再表示必须改进自己的画风的决心。正因为齐白石敢于进取,所以他的画作达到了前人未曾达到的造诣。只消看一看他画虾的笔墨的表现力,决不会有今不如昔的误会。即令画了别人曾经画过的东西,也不落俗套,有他自己的独到之处。在展览会上,他的作品总以引人入胜的力量从画林间“跳"出来,即令是反复使用既成的画稿,每画每出新意。
  如今,白石老人已远去五十余载,每每品赏其作品,总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这是老人留给世间、留给民族最宝贵的精神与物质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