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漫谈鉴赏《赤壁赋》,坡公岂是吹箫人

作者:王淑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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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此,我们不难看出,《前赤壁赋》完全是纪实之作,哪有虚拟其客自抑自伸的矫情?事实是杨世昌的身世与处境本就极为潦倒,而眼前的月夜江景又是一片迷茫,再加上所吹洞箫曲调低沉哀苦、舒缓幽怨,自然会使他产生消沉的感慨;而苏轼虽然也是贬官戴罪之人,在此情此境之下感慨良多,但是他却能以豁达超然的心胸,看待宇宙人生之有常无常的变化,从而坚持自信、乐观的生活态度。显然《前赤壁赋》中的消极思想原是杨世昌的,并非苏轼所有。
  实际上,苏轼思想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儒、道、释三家思想圆融兼通,在不同的处境中,能够以不同的思想体系支撑着自己的人生信念。在艰难困苦的境遇中,他往往能够保持一种旷达乐观的心态。他的顺生、达观态度,浸透着佛家“禅学”思想的影响。从生活实践的角度来看,在逆境中能保持乐观,并且出之以自然旷达,而不是放达自恣,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但苏轼却常常能够如是坚持。这在他的许多作品中都有明证。他贬官黄州期间写的《记承天寺夜游》,描写一个岁末的不眠之夜,自己与同样被贬在黄州的张怀民漫步在承天寺庭中的情形。清幽如水的夜景描绘,“何夜无月,何处无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的议论,全无迁客骚人的悲戚和消沉,只是把投闲置散的寂寥和不甘,以恬淡旷达的襟怀和慧笔灵心作着平和、亲切的娓娓叙说,让我们真切感受到了逆境苏轼的人格魅力。再比如他在黄州写的杂记小品,其中有《书雪》一篇云:“黄州今年大雪盈尺,吾方种麦东坡,得此,固我所喜。但舍外无薪米者,亦为之耿耿不寐,悲夫。”[15]《二红饭》一篇又云:“今年东坡收大麦二十余石,卖之价甚贱,而粳米适尽,乃课奴婢舂以为饭,嚼之啧啧有声。小儿女相调,云是嚼虱子。日中饥,用浆水淘食之,自然甘酸浮滑,有西北村落气味。今日复令庖人,杂小豆作饭,尤有味。老妻大笑曰:‘此新样二红饭也。’”[16]其间除了民生艰难的忧患,以苦作乐的欢然心态、超然旷达的心胸,哪里有什么消沉悲戚之思!在他的影响下,连他的家人不是也能苦中作乐吗?后来当他被贬往时称瘴疠之地的惠州时,竟能放声高歌:“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不仅仅是一种生存智慧,更是一种傲岸不屈的伟大人格。苏轼“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豁达态度,又一次惹恼了那些当权的势要,半年之后他就再被贬为琼州别驾。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之际,他看到的不是茫茫沧海,仕途险恶;想到的也不是此去蛮荒,前途未卜。“空馀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豪放诗句中洋溢的豁达乐观情绪,才真正表现出苏轼之所以为苏轼的本来面目。
  如此说来,前引诸家的鉴赏论析,都是远离作者创作实际的臆说。而提倡为文“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的苏轼,又怎会囿于司马相如开创的赋家成例,去虚拟一个“吹箫者”的存在!假如苏公在天有灵,还能“故国神游”,面对那些人云亦云、以讹传讹、厚诬古人的臆想解读,恐怕也只能哑然苦笑了。
  有鉴于此,笔者觉得还有必要谈一点与作品鉴赏相关的理论问题。接受美学的观点认为,作品的文本意义只存在于阅读解释它的主体理解中。没有读者的理解经验,作品的意义便是封闭的,其价值便不可能实现。作品与读者互为主体,作品中存在大量的空白点、不定点,需要读者去填充,这从不同角度给读者提供了自由和空间。作品与读者的理解结合起来才算一部完整、完成的作品。实际上,我们对作品所作的鉴赏也是一种“再创造”,鉴赏者在解读作品的过程中,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单从接受的角度看,以上诸家对《前赤壁赋》所作的评论,不仅没有削弱其作为名篇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反倒可以帮助读者打开进入艺术境界的另一扇门径。对于完全虚构的文学作品,做那样的解读,从作品本身所传达的信息来看,是能够被接受和理解的。但是我国的传统文学创作,往往带有强烈的写实色彩。因为历史著作作为我国文学的重要源头之一,对后世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影响。像《搜神记》、《聊斋志异》这样的神怪小说,都不免留下“以史笔为小说”的痕迹。所以我们的传统文学批评特别强调“知人论世”、“以意逆志”,解读作品绝对不能忽略作家的生平经历、处境思想,而一味臆想、发挥。接受美学所强调的是对作品空白点、不定点的申发。既然“吹箫者”实有其人,那些凭空的申发自然就万不可取了。
  (责任编辑:古卫红)
  
  ① 北京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教研室《中国文学史参考资料选编》,下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2版,第71页。
  ② 马积高《赋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27页。
  ③ 翁德森《中国古代诗文讲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348页-第349页。
  ④ 陈振鹏、章培恒编《古文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年,第1392页-第1393页。
  ⑤ 徐中玉、钱谷融编《大学语文》,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227页。
  ⑥ 吴楚材、吴调侯编《古文观止》,北京:中华书局据映雪堂整理本,1959年,第508页。
  ⑦ [清]赵翼著,栾保群、吕宗力校点《陔余丛考》卷二十四,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467页。
  ⑧ [明]吴宽《瓠翁家藏集》卷二十,《四部丛刊初编》集部,上海涵芬楼藏明正德刊本。
  ⑨ [清]曹斯栋《稗贩》卷四,《四库未收书辑刊》三辑第二十八册,北京:北京出版社,清乾隆饭颗山房刻本,第225页。
  ⑩ [清]王文诰注,于宏明点校《苏轼全集》卷二十一,时代文艺出版社,第1206页。
  [11] [元]陆友仁《研北杂志》卷下,北京:中华书局,《丛书集成初编》据宝颜堂秘笈唐宋丛书影印,1991年,第181页-第182页。
  [12] 王佐、文显谟修,黄尚毅纂《民国绵竹县志》卷十七,成都:巴蜀书社,1992年影印本。
  [13] [清]王文诰注,于宏明点校《苏轼全集》卷二十一,时代文艺出版社,第1207页。
  [14] [清]王文诰注,于宏明点校《苏轼全集》卷二十一,时代文艺出版社,第1217页。
  [15] [清]王文诰注,于宏明点校《苏轼全集》卷二十一,时代文艺出版社,第5176页。
  [16] [清]王文诰注,于宏明点校《苏轼全集》卷二十一,时代文艺出版社,第5289页-第52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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