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旧欢如梦杳难寻

作者:蒋晓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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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首脍炙人口的诗是唐代诗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据孟?《本事诗》记载:“(崔)护举进士不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花木丛萃,寂若无人。扣门久之,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曰:‘谁耶?’以姓字对,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女入启关,以杯水至……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卓有馀妍。崔以言挑之,不对,目注者久之。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门墙如故,而已锁扃之。因题诗于左扉。” 这首《题都城南庄》连同与诗相关的充满浪漫的旖旎风情的故事,为人艳称喜诵,广泛传唱流布,并在唐代以后的词与戏曲中得到竞相模写、演绎,成为古典诗歌中名副其实的永恒的经典作品。
  平心而论,崔护在群星璀璨的唐代诗坛的星空中不过是一颗寂寂无名、并不耀眼的小星,然而,他的《题都城南庄》却散发出神采熠熠的光芒,为他在后世赢得了无穷的赞誉。从发生学的角度来说,《题都城南庄》不是那种应歌应景、娱宾遣兴的篇章,它与诗人的情感生活经历密切相关。它源于诗人人生旅途中经历的一次巧缘艳遇:与一位佳人的短暂的邂逅、短暂的相逢。诗歌背后有一段缠绵温馨的私情。从题材内容来说,《题都城南庄》是一首感怀往日情事的伤逝之歌,抒写的是以往的艳遇与逝去情事在诗人心中引发而产生的怀旧意绪和孤独情怀。诗人崔护对那位善解人意、妖姿媚态、卓有馀妍的女子一见倾心,思慕不已,产生了一见钟情式的倾心爱慕,可是,由于一些不明的原因,诗人与她在短暂的相逢之后却突然离散,失之交臂,最终得到的是一种没有结果的爱。这便给诗人留下了难以消除的遗憾和怅惘。爱其所爱、失其所爱而又不能忘其所爱,在他的心灵上造成了郁恨不平的情绪,从而激发了创作的热情。正如韩愈所言:“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人之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音者,其皆有弗平者乎。” 崔护正是在失落、失衡、怅恨等不平的心理的驱使下,借表情的诗歌而鸣。试想一下,如果崔护与都城南庄那位娇媚可人的女子初见钟情,两情相悦而成其眷属,又怎么会有《题都城南庄》这样的诗作呢?正是由于诗人人生经历中失落的情感经历,正是由于那种难圆的、没有结果的爱,才催生造就出他的《题都城南庄》这样感怀昔日情事的诗作。因此,爱的缺陷正是“人面桃花”诗的创作动力,爱的缺陷不仅在诗人崔护内心形成难以愈合的伤痕,而且在他的灵魂深处激荡起无尽的思恋和怀想,唤起一种深沉的“缺失性”的审美体验,这种审美体验形于笔端,外化而成其诗。可以这样说:崔护的《题都城南庄》是爱的缺陷的结晶。
  从诗歌字面意义来看,崔护的《题都城南庄》似乎是一首叙事诗,它叙述了诗人去年在都城南庄巧遇的一段甜蜜的经历和今日所见的情景。然而,诗歌的主旨不在于叙事,而是叙写诗人面对今日的此情此景内心中产生的感受,那是一种包含了淡淡的怅惘、眷恋、伤感、惋惜、痛心、无奈等复杂的情怀,诗歌以“人面桃花”为诗眼,采用了一种巧妙独特的方式来叙写情怀。
  诗歌前两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一开始就将视线投向往事,将时间引向从前,追忆去年的一段艳遇:在一个春日融融的季节里,在都城南庄,他遇到了一个面如桃花、明媚娇艳的女子。女子的风情意态、初遇的倾心、分手的惆怅都浓缩在“人面桃花”之中。而“去年”这一标识时间的词语点出了诗歌所歌咏的不是正在发生的而是已经发生了的情景,虽然去年的情景与生活的现境有着较大的时空距离,但在诗人的脑海中依然保存着一份清晰鲜活的记忆,写出来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熟悉,简直就在诗人的眼前。诗人回味着消失的往日之恋留下的甜蜜温馨,借助“人面桃花”那美好的意象表露了词人对所恋对象的一往情深与依依思恋。
  追忆,作为一种意识形式,它是与旧日情景相生的一种心理体验。它不独指向过去,同时也联系眼前。正因如此,诗人从甜美的回忆中回归现实,诗歌后两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也回到现境中,今日的都城南庄春光依旧美好,桃花依旧灿烂,只是那如春日桃花般明媚艳丽的佳人却不知所踪。诗歌在这里尽管隐去了标识时间的词语,但我们明显感觉到诗人面对的是今日的情景,而今日的情景正是在记忆中的去年的情景之上自然生发出来的,并且与记忆中的去年的情景形成强烈的鲜明的对照。在人面桃花、交相辉映与桃花依旧、人面难寻的对照中,我们能感觉到诗人触物伤情,感叹不已,领会到诗句中融入的诗人现境中的悠长的眷念与怅惘。
  《题都城南庄》采用了抚今追昔式的时空对照,它随着主体心绪的流动而展开,把追念回忆的描写与现境中的描写彼此对照,把动人的往事情景与眼前情景相对照,今中有昔、昔中融今,通过时空的转换和今昔情景的变化烘托出诗人凄迷恍惝的心绪,写尽物是人非,旧情难寻的无限怀念与伤感之情。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句,简单的二十字,《题都城南庄》却在“人面桃花”的追忆与对照中延伸、架构了回环跌宕的结构,贯注着意蕴深长、耐人寻味的诗歌容量。
  在浩瀚的唐诗中,叙写文人才士与红粉佳人的风流韵事、花情柳思的诗作不在少数。与那些作品相比,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写的不过也就是私情艳遇,但毫无疑问是独具审美品格的一首。诗歌以细腻的笔触,优美的画面,清新的语言,描写了亲身经历的往事及其情景,同时这种描写中渗透着诗人的人生实感,没有任何矫情修饰的地方,也没有艺术的虚构,更具有真实的意味。诗人应该是出于“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诗歌应该是属于“为情而造文”。诗人对所偶遇的女子一见倾心,可最终以不圆满的结局而告终,而他对那位女子并没有放弃精神上的追求,对消逝的往日之恋怀着深厚的珍重。他是出于“情有所感,不能无所寄,意有所郁,不能无所泄” 这样的宣泄情怀的态度而创作。诗人于诗中抒写的是自我真切的情爱感受与生命怀想。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对逝去的恋情有着深入的感情体验,不是尚想旧情、尚想旧人,就不会有这首情深意笃的诗作。
  一般诗歌写艳遇,常胶着于艳事欢情,描写欢会的场面、情欲的感受,有些甚至表露出性的气息。而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并不像一般的艳情诗那样流于轻薄、软媚、绮靡。这是因为,一方面,诗歌打破了叙写艳事欢情的陈习,它以诗人自我为抒情主体,表达一种永复不返的错失,一种人情难圆的怅惘,诗人真挚深厚的情感流淌其间,冲淡、消解了诗的浅薄、香艳气息;另一方面叙事和追忆对照的独特表现方式的运用也有助于诗歌审美品格的形成。诗歌叙事中把诗人经历的艳遇变淡了,在今昔情景的描绘中把心底的私情变得纯洁、变得高雅,它真诚自然、含蓄缠绵地表达了抒情主体的情感体验,给人以真情洋溢的亲切感受。诗人沉湎于美好的追忆之中以求得片刻的欢乐与自慰,可追忆之后留下的只是往事成空、相思无凭的失落。追忆突现了诗人心理的转换,打破了诗歌正常的时空顺序,使过去与现在相互交叉、昔日与今日形成鲜明的对比:旖旎与冷落、相聚与永别、甜蜜与苦涩、欢心与伤感等种种对比所形成的无形反差,使诗歌浸入了诗人发自内心深处的沉痛感伤,蕴含着一种深沉的悲剧情调,从而造成了一种摇荡心灵的情感冲击力。
  《题都城南庄》如行云流水般诉说着一个纯洁凄婉的爱情故事,于轻描淡写中袒露着一种真挚深沉的情怀。那“人面桃花”所构成的景致、意象、意境;那爱而不得其所爱,又不能忘其所爱的眷恋、伤感、怅惘,有着深情绵邈的艺术效果,有着令人心醉的美感,带给读者多方面的感受与悠长的遐想。
  (责任编辑:古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