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说《洛神赋》之佳句

作者：废　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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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来写美人诗句，无论写神女写凡女，恐无过“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两句之佳，这两句大约亦最晦涩，古今懂得这两句话的人据我所知大约有两个人。我的话很有点近乎咄咄逼人，想一句话压倒主张诗要明白的批评家似的，其实不然，我是衷心的喜爱这两句文章，而文章又实在是写得晦涩罢了。多年以前，我因为不解《洛神赋》里头这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两句怎么讲，两句其实又只是一个尘字难解，明明是说神女在水上走路，水上走路何以“生尘”呢?可见我是很讲逻辑的，平日自己做诗写小说也总是求与事理相通，要把意思写得明明白白，现在既然遇着这一个不合事理的尘字，未免纳闷，乃问之于友人福庆居士，问他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尘字怎么解。他真是神解，开我茅塞。原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就在一个尘字表现出诗来，见诗人的想像，诗的真实性就在这一个字。福庆居士若曰，正惟凌波生尘，乃是罗袜微步，她在水上走路正同我们在尘上走路，否则我们自己走路的情形，尘土何足多。不知诸位如何，我自从听了福庆居士的讲，乃甚喜爱曹植这两句诗，叹为得未曾有。后来又恍然大悟，李商隐有一首《袜》，诗云，“尝闻宓妃袜，渡水欲生尘，好借常娥著，清秋踏月轮。”因为“渡水欲生尘”是一个真实的意象，故宓妃袜常娥素足著之乃很有趣味，犹之乎摩登女子骑脚踏车驰过，弄得人家满眼路尘，何况天上的路清秋月轮乎?故我说懂得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这两句话至少有两个人，福庆居士我当面听了他的讲，李商隐我们看见他这个袜也。
　　(摘自《废名文集》，原题《罗袜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