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欲情净化”中的欲望迷失

作者:席建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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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莲”的鲜活的肉体,净化了的“我”却不由自主地接受了“莲”“倒入了我的怀中……等她哭了一会儿后,就拿出一块手帕来替她擦干眼泪,将我的嘴唇轻轻地搁到了她的额头上。两人依偎着沉默了好久”。道德的力量显得如此的苍白,“兄妹”似乎成为一种行为道德上越界的借口;而“我”心思的浮动,又使“我”不禁失态,“不知不觉,在走路的当中竟接连着看了她好几眼”。而“莲”“因为我的脚步的凌乱,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注意力的分散了”。即便是作家一直在有意识地强化道德净化的力量,也仍遮掩不住欲望的面容;掩饰同样显得苍白甚至自欺。“在绿竹之下的这一种她的无邪的憨态,又使我深深地,深深地受到了一个感动”。语言上的强化透露的是一种深度的不自信,带来的是情感抒发的做作感,“我时时刻刻在偷看则生妹妹的脸色……在这一日当中却终日没有在脸上流露过一丝痕迹……就是则生和他的母亲,在这一日里,也似乎是愉快到了极点”。道德上的净化真的能够挽救“我”和其他众生,走向一种无欲的理想生活状态吗?似乎为了进一步掩饰这种潜意识上的怀疑和不自信,作家在最后用了“但愿得我们都是迟桂花”。作为一个指向将来的词汇,“但愿”无疑包含着对此前和当下行为的一种潜在否定。或许,“迟桂花”也就是一个道德上的幻象而已。与此相适应,即便此时主人公陶醉在翁家山的自然风光,也不能遗忘欲望的冲动,净化构成的转移也只是暂时的。“我看了不得不伸上手去,向她的下巴底下拨了一拨”;在绿的掩映下,她的无邪又让“我”“深深的受了一个感动”;即便宣称着心境的满足、和谐,但不时想到的还是“食欲高潮亢进”、“一股自由奔放之情”等等。试想,一个欲望得不到正确对待的个体真的能做到心性的平和吗?叔本华说过,性欲“是所有冲动中力量最强大、活力最旺盛的。它占据人类黄金时代(青年期)一半的思想和精力,它也是人们努力一生的终极目标”,“人类也可以说是性欲的化身”⑤,无疑也适用此处。
  欲望和道德的这种矛盾和冲突来源于人性的复杂性。卡西尔说过,“人之为人的特性,也就在于他的本性的丰富性,微妙性和多样性。”⑥而正是这种丰富性和复杂性,才构成文本生态的巨大张力。只有正视这一点,我们才能发现《迟桂花》的欲情净化存在的人性表现上的局限。作者显然有着以道德上的净化来达到去欲望化的意图,他要对“自己的邪心”“更下了一个严正的审判”,这制约了欲望在文本中的存在状态。道德“向善”的单极性追求构成了对于人性感性一面的遮盖,欲望处于了道德的阴影之下。比照于郁达夫其时的其他小说作品,也构成了对于这一解读的互文性印证。比如说《蜃楼》,近于一次欲望的非理性意义与道德意义的对决。富裕而年轻的异域女郎冶妮像是欲望的终极符号,烂熟的青春肉体散发着浓亵难耐的魔力,然而随着陈逸群最终在意乱情迷中“高尚纯洁地在岸边各分了手”的觉醒,不仅象征性地实现了对欲望非理性的瓦解,也预示了欲望正常过程的终结,由此凸现了欲望的压制带来的所谓欲望“净化”或“异化”;《过去》中的李白时明明感到心里头“尽是一滴一滴苦泪”却强装笑容,并自批为“卑劣”;《迷羊》中则以伤害身体为由让谢月英遁失得不知所踪,象征性地放逐了欲望;而《她是一个弱女子》中两个漂亮年轻的女人,一个投身革命的去欲望转向,一个惨死于日军的奸杀,这一对照性情节同样预示了欲望的“净化”甚至消亡。
  净化欲望的同时又在否定、遮蔽着欲望,《迟桂花》的人性表达也就游走在欲望和道德的两难之中,呈现出二者的矛盾纠葛状态,而这无疑将导致欲望叙述的某种困境,一方面,《迟桂花》存在着郁达夫旧有欲望叙述中那种非理性欲望的涌动,另一方面由于以道德化的伦理指向作为参照,又表现出对欲望的明显压制,最终阻隔了人性的自然状态。故此,《迟桂花》的欲望净化不啻于一种欲望的迷失,意味着人性的非自然化,它的优美也就主要在于乡村田园的优美,而在人性向度上却又是走向不自然的。
  (责任编辑:赵红玉)
  
  *本文涉及的郁达夫小说作品参见《郁达夫小说全集》,乐齐主编,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6年。
  
  ① 陈子善等编:《郁达夫研究资料》,花城出版社,1985年版,第369页。
  ② [美]罗洛·梅著,蔡伸章译:《爱与意志》,甘肃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71页。
  ③ 周作人:《沉沦》,严加炎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14页。
  ④ 刘再复:《性格组合论》,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451页。
  ⑤ [德]叔本华著、陈晓南译:《爱与生的烦恼》,华龄出版社,2001年版,第54页。
  ⑥ [法]卡西尔著,甘阳译:《人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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