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大巧之拙 非工而工
作者:王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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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起唐代其他诗人的诗来看,此山水诗凸显了江南水乡的旖旎景色。从全诗的用笔来看,“信意落笔,自然超妙”(东坡语)。而此等境界,自然源自诗人的“闲”心。从审美原理看,心闲而境生。谢思炜研究认为:“在文学的具体的表现方法上,白居易很重视两点:一是比喻,一是诗境。”在古代诗人中,还真的没有人在诗里像白居易那样频繁出现“境”的字眼儿的。而且,把“境”与“闲”同举,互为关系,如:“意闲境来随”(《夏日独直寄萧侍御》)、“闲中得诗境”(《秋池》)、“唯此闲寂境”(《北亭卧》)、“偶得幽闲境”(《玩新庭树因咏所怀》)等等,谢思炜统计其诗中之“境”多达四十多次。白居易诗咏曰:“幽境虽目前,不因闲不见”(《冬日早起闲咏》),强调了心理的作用,境与心相关,有闲心方有幽境。据日本藤元粹辑《苏诗记事卷上》东坡:“渊明形神似我,乐天心相似我。”查“心相”一词乃佛家语,若从是句观之,东坡深慕乐天豁达,是其心闲得下来。闲,也使白居易消解了内心愤世嫉俗、消解了精神负荷和生活的压力,其精神绝对放松,意志也高度自由,安详从容而身心俱适,进入了享受生命的人生境界。因此,“对诗境的重视,尽管主要是在闲适诗创作中提出的,但显然也纠正了讽喻诗论仅强调诗歌语言质径易喻的偏颇。在白居易的全部诗论中也占有重要位置”③。
赏析此诗,笔者还有三点需要特别提示:
其一,可作为《钱塘湖春行》的姐妹篇来比较研读。
《钱塘湖春行》诗云:“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二诗都是写早春,都是写寻春踏青的行迹,都是写一种欣欣向上的繁荣,也都最能够充分显示诗人的观察、欣赏的感受能力,而且同样表现的是比较好的精神状态。但是二诗各有特色,风格两异:《钱塘湖春行》着重捕捉早春行迹,突出自然的水态天容,突出对春天的细致入微的感受,以“乱”“浅”“渐欲”“才能”,特写诗人对春天的感觉,尤其是充分显示其惟妙惟肖的艺术表现功力。争暖树的早莺,啄新泥的新燕,迷人眼的乱花,没马蹄的浅草,诗人饱览而陶醉其中,尽情享受,且余兴未阑,诗中多的是愉悦;而《正月三日闲行》则多的是闲适,诗人紧紧扣住题目中的一个“闲”字,而又集中表现一个“闲”字,于自然景色之中点缀以人文景象,摄入镜头的所有物象均为“暖”色调,表现出截然不同于《钱塘湖春行》诗的清丽淡雅,突出了大红大绿,是风俗画的基调,是闲适悠逸的情态,特别是最后参以稚拙的答问,情趣活泼,戏嬉而谑谐,突出表现诗人豁达而幽默的性格特点,而整个诗的格调俗而多谐,气格轻飏。
第二,此诗可以作唐代苏州繁荣的历史见证来读。
苏州,古称姑苏,秦汉时代,江南置会稽郡,苏州始设吴县,为郡首邑。自589年隋朝统一后,废吴郡,改称苏州。东晋以来,由于政治中心的南移,经济中心也南移,苏州得到了很好的开发。在三百多年的隋唐时代,有京杭大运河的开通,流贯苏州全境,苏州也成了南北往来的水陆交通要冲,苏州由“望”升为“雄”,成为唐代江南地区唯一的雄州。苏州自古以桥梁之盛闻名内外。“三百九十桥”是个虚数,是个约数,甚至是个夸张的数字,但是,苏州桥多是事实。一个城市有“三百九十桥”,的确不是个小数目。千载的苏州,在那久长的历史岁月,到底建下了多少座桥?这确实难以探究。如斯多的古桥,也足以证明,苏州在唐代就是个适合人诗意居住的天堂。水乡泽国,城外四面环水,城内水网纵横,因为河道,便有了各种水榭,有了无数船只,白居易在离开苏州后还是一往情深地歌咏道:“水国多台榭,吴风尚管弦。每家皆有酒,无处不过船。”(《和梦得夏至忆苏州呈卢宾客》)苏州小桥,繁荣了经济,也孕育了文化。有了船只,也就有了繁荣的通商活动,有了各地的客商与物产,有了南来北往的游客,进而有了市井的繁华。苏州的许多园林,也都以水池为中心,环池缀以亭台楼阁。安史之乱后,中原战乱频仍,北方士人多集中到江南,也促进了江南的文化经济的迅猛发展,形成了主要以苏州、杭州、宣州为中心的诗人群落。白居易在与此诗写作于同时的《登阊门闲望》诗中,生动地描绘了苏州水城当日的繁华,认为苏州超过了杭州:“阊门四望郁苍苍,始觉州雄土俗强。十万夫家供课税,五千子弟守封疆。阖闾城碧铺秋草,乌鹊桥红带夕阳。处处楼前飘管吹,家家门外泊舟航。云埋虎寺山藏色,月耀娃宫水放光。曾赏钱塘嫌茂苑,今来未敢苦夸张。”白居易在《齐云楼晚望偶题十韵兼呈冯侍御,周、殷二协律》诗中也咏道:“人稠过杨府,坊闹半长安。”意思是说,苏州人口之众多,民生之繁华,已超过了江淮重镇扬州,已经抵得上半个长安城了。《正月三日闲行》诗正是唐代时苏州繁荣的一个生动的缩影。
其三,可以作为江苏特有的风俗画来读。
白居易此诗所写山水所以独特,不同于王维、孟浩然笔下的山水,是因为被写的苏州具有独特的水域特点,诗人切合苏州山水的特点采用了“风俗画”的构图和用色。江南的很多城镇也是结合水系自然布局的,但是,苏州尤其独特,唯独苏州的河道主要是人工开凿的,像这样严整地规划和建设了大规模的河道系统的城市,在中国城市建设史上也属独此一例。白居易在苏州刺史任上,疏浚开凿了从阊门到虎丘的七里山塘,解除了这一带的水患,这也正顺应了苏州的水域优势和苏州人的“亲水情结”。此河一开,悠悠七里,在河堤两岸聚集了一户又一户枕河人家,从此“水陆往来频”,但见“花船载丽人”,而苏州的山塘人家,更是“好住湖堤上,长留一道春”(白居易《武丘寺路》)。苏州城以水系为脉络,河道为骨架,道路相依附,水陆两套相辅相成的交通系统,构成“水陆相邻,河街并行”的双棋盘格局。两套交通系统既相辅相成,又互不干扰,从现代化交通观点看,这里已经体现了常规道路网与高速道路网相结合的设计思想。河道水网纵横交织,构成了城市空间艺术的基座,古塔、深巷、园林、寺观、粉墙黛瓦的民居、各献其巧的桥梁、自由散漫的碧水,把这些城市元素统一在一起,密切结合,相互渗透,创造出水与城市浑然一体的苏州水城艺术风貌,凝成特色鲜明的吴文化的风俗画。
《正月三日闲行》体现了典型的白居易诗风,语言平易浅近,清新自然,用白描手法精心摄入,而且具有“诗史”的意义,具有经典的价值,说其乃白居易的代表作,应该是当得起的。
(责任编辑:古卫红)
①全唐诗[M].卷447.(文章中所引用白居易诗不一一注明)。
②孟二冬.中唐诗歌之开拓与新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②谢思炜.白居易集综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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