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李白的纵横术

作者:路云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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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白在《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中说他的最大理想是大济天下,“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李白提到的管仲和晏子皆为春秋时齐国集政治家与思想家于一体的纵横家式的人士,可见李白的雄心很大。《新唐书》卷二百二《列传》第一百二十七《文艺中》载李白“喜纵横术”,唐刘全白《唐故翰林学士李君碣碑记》也载李白“性倜傥,好纵横术”。李白自己在《草创大还赠柳官迪》一诗中也说:“才术信纵横,世途自轻掷。”他一生弃绝科场,亦道亦侠,亦商亦隐,拜谒会见过各方人士,但都未动摇他对权力核心的热情,而其结交要人、攀附权贵、实现权力梦想的方式即为纵横术。这种纵横术对他的诗歌创作多有影响。
  
  一、扶摇直上九万里
  
  人类本质上和动物一样,都属于权力动物,每一个人都希望获得自己的权力空间。在人类世界里,政权则是权力的最集中、最直接、最核心的体现。李白不可能放弃权力追求而别有他思。他是把权力当成理想来对待的,同时也是当成了宗教来追求的。李唐王朝道教立国的史实,正把宗教理想和权力世界重新结合在一起了,加之士人解放的特殊文化景况,这便构成了一个十分烂漫的精神和物质世界,促使李白为之狂热,为之奋进。李白身上融合了宗教热情和权力渴望,同时,他也是合两者为一体的杰出代表。于是,后人就看到了李白那种十分积极活跃的进取姿态。那么,李白的这种进取之态,进取之法,进取之道,就是古已有之的纵横术。
  所谓纵横术,指的是泛起于春秋时期、成熟于战国时代的士人们纵横天下、驰骋列国、结交权贵、兜售智慧、谈论治国平天下大道理的一种交游术。《鬼谷子·仵合》说:“故仵合之道,己必度材能知睿,量长短远近,孰不如,乃可以进,乃可以退,乃可以纵,乃可以横。”执掌此术的人就叫纵横家。狭义地讲,纵横家指的是隶属于连横与合纵的两种政治力量的士人;广义地说,指的是则是所有奔走于诸侯之间,以出卖智能、技能、谋略、韬略为生的人。它既包括没落的贵族后裔如孔子、庄子,也包括寻常的有一技之长的鸡鸣狗盗之徒。做一个纵横家并非易事。一般而言,做一个纵横家,首先要有独立不羁的智慧,具有独特的学术主张;其次要有交游能力,具备主动出售自己思想的推销力;第三,必要的辩才,以保证说服权贵,获取机会。《鬼谷子·权》载:“古人有言曰:口可以食,不可以言,言有讳忌也;众口铄金,言有曲故也。”《鬼谷子·阴符》还讲到演说中的“盛神法五龙”、“圆转法猛兽”之法,说的是演讲要神出鬼没,变化迅捷。战国中期的孟子、晚期的张仪、苏秦都是这方面的典范。李白对自己的口才很自信。他在《秋日炼药院镊白发,赠元六兄林宗》中说自比苏秦:“乐毅方适赵,苏秦初说韩。”《赠崔侍御》又自比张仪:“笑吐张仪舌,愁为皉火吟”,可见李白对自己的辩才很自信;第四,团队能力,能够有效地组织成思想的集团或核心,并且有组织地发展这种思想,以便应付其他纵横家竞争的挑战,如孔子、墨子都有这样的能力。鬼谷子王禅本人也长于组织力。鬼谷子在云梦山隐居时,即招收苏秦、张仪、孙膑、庞涓为徒,有良好的聚众能力;第五,个人的人格魅力。纵横家须在仪态、长相、谈吐、品貌等方面有优势,这样才可以在大众面前赢得最大程度的信任和好感,以便及时地推销、推行自己的学术。鬼谷子以及李白老师赵蕤都是善于交游的能手,从这点可见纵横家的个性魅力。相反的例子也有,《史记》卷六十三《老子韩非列传》载:“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喜刑名之学,而其归本于黄老。非为人口吃,不能道说,而善著书。与李斯俱事荀卿,斯自以为不如韩。”正是这个自以为不如韩非子的李斯,却能够凭借口才之优势,赢得了秦王嬴政的青睐,足见口才在策士的圈子里比文才还要重要。唐朝以后科举考试所规定“身言书判”的基本内容,与纵横家的才情、品貌观大体一致。当然,这只是纵横家光明的一面,实际上,由于权力竞争激烈,战国以及后世的纵横家多暴露出纵横术中的阴暗面。先秦以后,天下一统,纵横术受到集权世界的抑制,渐而转移至地下,这就形成了世人所知的江湖世界。当今人士尚可在近代以来的相声演员以及演说家身上找到些许当年辩士派纵横家的影子。地下化了纵横家,其品质也极端地蜕化了,他们往往恶性地发展了先秦纵横家暗制权柄、威逼利诱、转嫁祸害、施奸斗巧、欺世盗名的做派,使得纵横家成了准犯罪群体的化名。后世的诸多汉奸、卖国贼现象,实为重利轻义纵横家的极端化形态,汉奸的操作之道即来自春秋战国时期堕落掉的纵横术。纵横家的另一途则是流落到民间的江湖术士,其奸险者已蜕变到了以巧诈谋生的层次了。这里不妨说,前者属于阳刚性的纵横家,后者则归为阴柔性的纵横家。
  《七略·诸子说》说:“纵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遭变用权,受命而不受辞。”《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顺应此说,都认为纵横家起源于“王官之学”,是“行人之官”,主要的还是“遭变用权”、“权事制宜”“明辩说,善辞令”。纵横家的特点也有三方面。第一是不安现状,追求富贵名利;第二,施才驰能,实现自身的价值;第三,唯重为用,不拘传统观念①。不言而喻,李白具备了这样的信仰和天赋。李白也一直以纵横家自居,对自己的才情很自负,他总在提醒自己:“天生我才必有用”,“我辈岂是蓬蒿人”。他在《与韩荆州书》中也说:“愿君侯不以富贵而骄之,寒贱而忽之,则三千宾客中有毛遂,使白得颖脱而出,即其人焉。”李白《上安州裴长史书》也说:“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不许门下,逐之长途,白即膝行于前,再拜而去,西入秦海,一观国风,永辞君侯,黄鹄举矣。何王公大人之门,不许一弹长剑乎?”李白以毛遂、冯谖作比,以谆谆告诫权贵对他应有信心。李白的大量干谒诗都做得很有分寸,这都是他谙熟纵横术的例证。
  代表李白纵横家特质的可以《赠张相镐》、《上安州裴长史书》和《上李邕》三首诗为典范。这三首诗,或以气势胜、或以才情显、或以自信力见长,无不透露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奇气。尤其是《上李邕》,再度以大鹏鸟为图腾,再现特殊境遇下的心理状态。开元八年(720年)左右,李白到渝州,拜见渝州刺史李邕。李白不拘俗礼,谈论间放言高论,纵谈王霸,颇使李邕不悦。《旧唐书·李邕传》称李邕“颇自矜”。受此怠慢,李白略生愤激之怀,写下这篇《上李邕》,以宣其志,以示回敬。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李白在诗中依然以纵横翱翔的大鹏自比,所以,李白忍受不了的是李邕会将他的宏大韬略轻视为所谓的“大言”而遭到耻笑,于是以圣人识拔后生事示李邕。《新唐书·礼乐志》载:唐太宗贞观十一年,“诏尊孔子为宣父”。《论语·子罕》中说:“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李邕是开元初大名士,《旧唐书》列传卷一百九十中《列传》一百四十中《文苑》中载李邕“素负美名,频被贬斥,皆以邕能文养士,贾生、信陵之流,执事忌胜,剥落在外。人间素有声称,后进不识,京、洛阡陌聚观,以为古人,或将眉目有异,衣冠望风,寻访门巷。又中使临问,索其新文,复为人阴中,竟不得进。天宝初,为汲郡、北海二太守。邕性豪侈,不拘细行,所在纵求财货,驰猎自恣”。李白对李邕这位宇内名士保持了双重的态度,既有揄揶,又有暗讽;既指名直斥与之抗礼,也盘桓数匝为自己留有后路;既显示自己不屈己、不干人、笑傲权贵、平交王侯的气识和胆量,又婉转道出自己的理想,并无剑拔弩张的严厉气色。这样,诗篇就留存下了李白的少年锐气和桀骜难驯的攻击性,同时也流露出借古比今、含蓄婉转的温和之美。这正是李白的交游手段趋于成熟的表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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