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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尼斯弗利岛:富于哲理的浪漫主义诗境

作者:肖 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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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心岛茵尼斯弗利》是爱尔兰诗人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1865-1939)于一八九〇年发表的一首抒情诗。诗歌发表后,评论界对此褒贬不一。有些现代主义时期的读者对叶芝采用传统的诗歌技巧写这首诗感到失望,因为这一批读者期待的是具有现代主义创作风格的诗歌,如罗伯特·格瑞夫斯就对此诗进行了激烈的攻击,认为它不足以令人兴奋①。与叶芝后来的现代诗歌相比,《湖心岛茵尼斯弗利》的确具有某些感伤和传统的格调,然而,正是这些因素使这首诗获得了很大的声望,因为这些因素使更多的读者容易理解诗歌的含义,同时也是他们心目中期待的诗歌形式②。这首诗从发表到现在已有一个多世纪,经受了时间的考验,成为爱尔兰乃至整个世界诗歌海洋中一颗熠熠闪光的明珠,在爱尔兰被列为中小学生的必读作品③。对这首诗的研究和评论,研究者和批评家们或将诗歌看成是前拉斐尔学派的作品,探讨诗歌与浪漫主义诗歌之间的渊源,强调诗歌中的象征手法,把它称为新浪漫主义诗歌;或从诗歌本身那令人心动神摇、如醉如痴的音乐性进行分析,领略诗歌中令人略感困惑的修辞技巧和天籁般音乐节奏。然而,这些研究虽然是十分客观的结论,但仍然仅仅只是一些表层的研究。从国内外对这首诗的评论看,多数论者将该诗的含义看得过于简单。而我们认为《湖心岛茵尼斯弗利》是一首富于深刻哲思和隽永韵味的作品,它容纳了诗人那庞大的哲学体系以及诗人那无边的宇宙。
  全诗仅由三个四行诗节构成。诗一开始,诗人便把读者带到了茵尼斯弗利岛这神话般的境界。这是一个理性的意象(conceptual image),就像那若隐若现、神秘而神圣的海市蜃楼一样,读者可以在头脑中想象出它的存在:我就要起身走了,到茵尼斯弗利岛,/造座小茅屋在那里,枝条编墙糊上泥;/我要养上一箱蜜蜂,种上九行豆角,/独住在蜂声嗡嗡的林间草地④。在茵尼斯弗利岛这一理性意象中,不仅仅蕴涵了深刻的哲学思想,而且又包含一些朴实的意象。诗人要用“枝条”编“墙”,再糊上“泥”;要养上“一箱蜜蜂”,种上“九行豆角”,独住在“蜂声嗡嗡”的“林间草地”。可以看出,“一箱蜜蜂”为动感意象,可以触动人的感觉,给岛上带来了勃勃生机。“蜂声嗡嗡”的听觉意象,使人愉悦,让人兴奋。在如此美妙惬意的环境之中,诗人表达了他对宁静、安逸生活的渴望和追求。诗人宁愿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也不愿受庸俗物质社会的影响,表现了诗人对美的无限渴望和执着追求。
  接着,诗人又想象出了茵尼斯弗利岛上那昼夜相续的景象:那儿安宁会降临我,安宁慢慢儿滴下来,/从晨的面纱滴落到蛐蛐歌唱的地方;/ 那儿半夜闪着微光,中午染着紫红光彩,/ 而黄昏织满了红雀的翅膀。 在此,诗人把安宁比作晶莹的露珠,把那犹如轻纱的薄雾比作少女的面纱。茵尼斯弗利岛上朝雾缓缓升起,蛐蛐在忘我地歌唱,黄昏降临,红雀翩翩起舞。各种感觉意象汇合在一处,诸种感觉互相沟通,正如《礼记·乐记》写歌声:“……上如抗,下如坠,曲如折……累累手端如贯珠。”如动感(蛐蛐、红雀)、视觉(“闪着微光”、“紫红光彩”)、听觉(“歌唱”)等,把整个画面表现得静中有动,有声有色。此刻,诗人早已沉浸在纯美的境界之中,进入了一种超然的状态。诗人渴望那简朴、宁静、如画的生活,渴望摆脱现实世界中的忧虑,表现出了一种脱离现实的倾向。
  诗人的心随着湖水在荡漾,当他站立在城市的人行道上时,仍忘却不了茵尼斯弗利岛那美丽的景色:我就要起身走了,因为从早到晚从夜到朝/ 我听得湖水在不断地轻轻拍岸;/ 不论我站在马路上还是在灰色人行道/总听见它在我心灵深处呼唤。在这一节中,诗人创造了“灰色人行道”这样一个视觉意象,与第二节中的“紫红光彩”形成色彩鲜明的对照。灰色本是一种暗淡的颜色,使人想起许多令人沮丧的事物,而紫红是一种相当柔和的色彩,暗示令人愉快的事物。在诗人心目中,现实世界中充满着“丑”,而茵尼斯弗利岛才是“美”的所在。“灰色人行道”给读者留下了许多想象的空间,它会让人想起现实社会中的苦难,工业文明给大自然带来的破坏,物质主义对人们心灵的腐蚀等等;而紫红具有梦幻般的色彩,它会使人想到青春、美丽、激情,使人想到大自然的繁花似锦和雍容华贵。在这充满着意象的茵尼斯弗利岛上,一切都是纯自然的,除了诗人外,没有任何人类的迹象。有论者指出了这首诗的忧伤格调,还有人指出叶芝的怀旧情绪。更重要的是,我们应该看到的是叶芝对美的感悟。其实,诗人醉了,他把自己融合在美的气氛、美的色彩之中。此情此景,读者禁不住要想起英国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诗人约翰·济慈的《夜莺颂》。济慈在诗中创造了两个决然相反的世界,一个是充满着美景的夜莺的世界,另一个是诗人生活的黑暗现实世界。济慈爱美、追寻美、赞赏美、构建美,用诗歌表达了自己对美的永恒追求。叶芝在《湖心岛茵尼斯弗利》中所表现的手法与《夜莺颂》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诗中,叶芝表达了自己理想中美的世界,批判了现实社会中的丑恶现象。
  叶芝虽然像庞德和艾略特一样被认为是现代主义诗人,但他经历了从浪漫主义到现代主义过渡的创作过程。叶芝的父亲是一名受前拉斐尔学派影响的画家,将“美的宗教”思想以及对浪漫主义文艺的审美情趣传承给了叶芝。对叶芝来说,浪漫主义似乎是他诗歌创作的归宿,在后来的《库尔庄园与巴利里》(1931)一诗中,他把自己和格莱格里夫人一起标榜为“最后的浪漫主义者”⑤,在诗歌创作实验中,他把自己“放到布莱克和雪莱开创的浪漫主义传统之中”,并且公开地宣称:“除了浪漫主义文学,我什么也不读;痛恨十八世纪那干枯的修辞手法。”⑥正如叶芝在诗歌中表露的那样,他极度渴望自己能回到荷马的时代,与这位远古的诗人同餐共饮。路易斯·麦克涅斯曾经尖刻地将叶芝的诗歌说成是浪漫主义的陈词滥调和庸俗的浪漫主义节奏⑦,然而,正是《湖心岛茵尼斯弗利》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与充满音乐节奏的风格使这首诗广泛为流传。
  《湖心岛茵尼斯弗利》便是诗人用意象精心营造起来的浪漫主义诗歌境界。首先,叶芝就像美国批评家艾德蒙·威尔逊所指出的那样,“远离公共生活而只是生活在想象之中”⑧。威尔逊把叶芝诗歌的想象看成是世纪末作家的欲望。叶芝在该诗中不是通过塑造典型的环境,而是通过塑造茵尼斯弗利岛这特殊的仙境,来反映诗人的主观世界和诗人对事物的内心感受,并且抒发了他强烈的感情。叶芝于一八九五年随家庭移居伦敦,看到了世纪末以伦敦为代表的英国社会的萧条景象,产生了对都市生活现实的不满,因此,他用城市令人沮丧的环境,如灰色的人行道作为象征符号来暗示这一景象。显而易见,叶芝在这首诗中着重抒发了自己的理想,虚构了一个自己的理想世界来与现实世界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而达到对现实进行批判的目的。将茵尼斯弗利岛这一想象的空间作为特殊的仙境是这首诗的最基本的浪漫主义特征。
  其次,叶芝在《湖心岛茵尼斯弗利》中表现了“回到大自然”的思想,他描写岛上的自然景色,抒发了自己对大自然的感受。叶芝蔑视丑恶的现实,追求完美的理想,赞美大自然,把茵尼斯弗利岛那自然的美景和现实世界中一切丑恶对比,把茵尼斯弗利岛作为精神的寄托。再次,叶芝从民间文学中吸取养料,从大自然中获取灵感,用日常口语来表达诗情。茵尼斯弗利岛的原型是爱尔兰民间传说中的一个仙岛,叶芝将斯拉哥那美丽的风景搬到茵尼斯弗利岛。叶芝向往那里的景色,经常把自己对那里景色感受写入诗中,叶芝曾经在日记中写道:“记得在九、十岁的时候,我走在(伦敦)坎顿辛大街上,心里充满着对斯拉哥田野和道路的爱,我怀念那里的道路和泥土——一种儿童的奇特感情——我都想去吻它。”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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