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论《秀拉》中以“性”为契机的双重颠覆

作者:刘 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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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世纪以前,性一直处于一种被遮蔽或者沉默状态。但随着弗洛伊德学说的出现及盛行,人们对性开始关注起来。福科是第一个将性和权力的运作结合起来的人。他认为:“权力不害怕性,相反,性是权力得以实施的手段。”权力以毛状的形态在具体的社会关系中通过性来对个体的躯体、手势、姿态、言谈及相处之道进行规诫和顺服,从而形成一种普遍的、连续不断的监视,这就是福科的敞视式监狱主义理论。鉴于此,个体要想摆脱权力的控制就要在性上做到完全的随心所欲,不断地“越轨”和“犯规”,正如福科所说:“有必要用肉体,用肉体的各个要素——它的面积、体积、浓度,创造一种无训诫的性生活,一种让肉体透过偶然的相遇和极大的快感沉浸于爆炸性慢射状态的性生活。”性在黑人历史上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从某种程度而言,它是黑人身份和历史的象征。用杜波依斯的话来说,美国黑人的精神和生活风格是“以仇恨、伤害、杜松子酒和性虐待为特征的一次接着一次的该诅咒的狂欢。”这种黑人特有的原种主义是以性为中心的狂欢,它不仅让人想起欢乐的丛林、四射的活力,而且让人想起狂欢节的颠覆作用。狂欢节是人们克服恐惧与庆祝普遍人性的胜利的一种方式,巴赫金认为:狂欢节“是与自然、社会和人生的危机、转折关头相互联系的。死亡和再生、交替和更新的因素永远是节庆世界感受的主导因素。节庆性成为全民暂时进入全民共享、自由、平等和富足的乌托邦王国的第二种生活方式”。正是在这种狂欢中,人与人之间才能不拘形迹地自由接触,既没有等级概念,也没有种族之分,彼此不再相互疏远,幻想与现实在狂欢中融为一体。
  托妮·莫里森在其小说《秀拉》中即以性为切入点对黑人女性寻找和发掘自我进行了初步尝试,并且联结黑人传统文化对由白人主流社会和黑人男性组成的权力结构进行了解构。
  一方面,小说中以秀拉为代表的女性,以性或性的象征物为武器把男性排除在自己的生活经验之外,或者说对其进行了阉割。批评家理查德·K·巴斯蒂尔(Richard K. Barks-dale)在评论黑人女性作家的作品时写道:“她们的作品中包含的信息是显而易见并且非常直接的,因为黑人男性滥用他们在性方面的优越地位,所以二十世纪在心理上和经济上都成为黑人女性的灾难,他们应该立刻被阉割或者放在历史的垃圾堆上。”这一点与莫里森在小说中的描写几乎不谋而合。我们注意到作品中的许多男性都被婴儿化了,比如他们的名字:鲍伊鲍伊(BoyBoy)、甜李子(Sweet Plum)、小鸡(Little Chicken)等等;再看他们的行为举止也带有类似特点:他们或者抛弃家庭,或者最终疯狂,或者对酒精和毒品上瘾。当然,作品中集中表现这点的是在主人公秀拉和内儿共同举行或参与的几个仪式中,但在其中二人担任的角色却略有不同。
  在第一个仪式中,秀拉是以内儿的保护者形象出现的。在放学路上,内儿常受到四个刚过十岁的白人男孩子的欺侮,为躲避他们,她每次只好绕路回家。这样几周过后,秀拉建议内儿还是走原来的路线。当再次与那些白人男孩子遭遇时,秀拉拿出了一把小刀,但没刺向对手,而是把刀刺向自己的左手指,削去了一个指头尖。举着血淋淋的手指头,秀拉用平静的语调问他们:“要是我能对自己这么样,你们以为我对你们会怎么样?”白人男孩立即吓得四处奔逃。在这次事件中,对柱状物(手指)的破坏是一种典型的阉割男性的仪式,而且白人男孩的逃跑更加丰富了这一仪式的内涵。同时,这个仪式也给我们展现出以秀拉为代表的女性身上所特有的一种保护特征——男权式的母性。这种“性别折射”虽然是对女性的变相歧视,但它却是黑人社区中女性独有的特征之一。这一点在秀拉的幻想中也有所体现:她“在阁楼中花上几个小时幻想着骑在一匹灰白相间的马上,一路疾驰着边品尝着糖果边闻着玫瑰花香”。而“内儿这时幻想着自己躺在花床上……等着一位激情的王子到来,这位王子虽一步步接近,但却从未到来”。此处骑在马上的秀拉实际充当了王子的角色,并对自己所需的目标采取一种主动的态度。这就改变了传统童话的性别角色,从而达到了对传统男性神话进行颠覆的目的。这种男权式母性的颠覆作用尤其体现在秀拉与埃贾克斯的交往中。埃贾克斯是小说中唯一一位让秀拉产生了建立家庭愿望的男性。虽然秀拉为了他开始布置房间,开始注重自己的容貌,开始担心他今夜的去向,但不可否认的是,秀拉欲与埃贾克斯结合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保护他免受外界残酷现实的打击。
  第二个仪式是秀拉和内儿俩人一起举行的。炎热夏日,正值花季的秀拉和内儿在草地上玩起了树枝。她们先把树皮剥掉,接着秀拉“用她的树枝在空地上描画着复杂的图案”,然后俩人开始在地上分别挖起洞来,一直挖到两个洞合二为一为止。但内儿的树枝折断了,两个人就把自己的树枝扔进了洞里,又环顾四周把所能找到的杂物都扔入洞中,最后,又找来土把洞填实并在上面覆盖以杂草。至此,整个仪式告以结束。在这个以挖洞和填洞为中心的仪式中,树枝是男权主义的象征,它因被暴露在外(树枝被去皮)而失去了神秘性;树枝的折断则象征着男权社会的不稳定性及漏洞百出的特点;两个洞合二为一则暗示着着秀拉和内儿的密切交往。对于黑人女性而言,她们之间的友谊很重要。正如莫里森在访谈中所说“在我看来,黑人女性拥有朋友一词最古老的意蕴。”树枝被埋在洞里的行为一方面象征着男权主义被大地母亲吸收,从而为整部作品定下了女性主义的基调,另一方面它也体现了莫里森一直关注的黑人女性之间友谊的重要性和长久性问题。
  第三个仪式里秀拉完全成为主角。内儿虽然也出现了,但几乎被排除在外。这个仪式与一个名叫 “小鸡” 的黑人小孩有关。当小鸡走进秀拉和内儿玩耍的林间空地时,内儿嘲笑他那不卫生的举止,而秀拉却很自然地接受了他,这不禁让人想起秀拉的母亲与情人们之间的关系。然后,秀拉独自与小鸡一起爬上一棵树并向他展示河那边的世界。正如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所写的那样:“爬下来正如在其他情况中爬上去一样,代表着在女性体内进行的性交活动。”秀拉与小鸡一起爬上树的行为其实象征着潜意识中的性交。此后,当小鸡夸口自己在性方面的成功阅历时,又是秀拉一个人独自以狂喜般的模式对小鸡进行了嘲笑,并失手把小鸡淹死在河水中:
  
  她抓起了小鸡的手,并把他抡了起来,一圈又一圈,他的衣服逐渐膨大,他那因恐惧而发出的欢快的尖叫吓飞了树上的鸟儿也吓跑了草丛中胖胖的蚂蚱。当小鸡从秀拉的手上滑落并落入不远的河中时,她们仍然能听到他咯咯的笑声。在小鸡落水的地方,河水泛起一阵浪花但很快就恢复平静,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这一段的描写,不但同第二个仪式一样体现了大地母亲吸收一切的功能(大地象征女性的子宫,而河流则象征子宫内的液体),而且体现了性在秀拉眼中的作用:“她尽可能频繁地与男人们上床,这是她能发现自己所要寻找的东西——悲苦和感受深沉悲伤的能力——的唯一去处。”
  另一方面,《秀拉》中的女性不只是简单地把男性摒弃在她们的生活经验之外,而是以性或性的象征物为武器对传统的男权神话进行反抗,从而拂去遮蔽在黑人女性经验和文化之上的各种谬误之词,使她们的经验得以彰显并在月牙形的“荒野区”创建自己的话语权。
  幼年的秀拉与伙伴内儿在观察中逐渐意识到世界的无序性以及良好意愿的缺失性。同时她们也意识到作为黑人,作为女性,靠外界的认同来确认自身的价值是何等困难,何等靠不住。因为“几年前她们就发现她们既不是男人也不是白人,自由和胜利是她们的禁区,她们只能着手创造另外的东西”。在作品中,尽管内儿在婚后放弃了这种反抗,但秀拉却是无怨无悔地在反抗男权神话的过程中走着一条充满艰辛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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